“三山起落碧云间,一水东流日上悬。这福州,果然是有福之州。”
    福州城外,何栗笑的好不开心,仿佛所有的烦恼随着马车的驶动,都消散了去一样。他月前从崇山峻岭间返回到皇帝行在,这出行在外走了一遭,整个人都像是得到了一种升华。
    什么都是假的虚的,自己的小命才是真实的。错不是他机警,他早就葬身在那绵绵的大山之中了。如此看,还是能有逍遥,就且逍遥一日的好。
    陈公辅呵呵笑着,何栗的变化,作为至交好友,他如何察觉不出?却也不加多言。这南宋是早一天晚一天都要完的。多一个忠臣,少一个忠臣,又有何区分?
    何栗翻看着新近发行的《士林》,这是报纸。赵宋朝廷发行的第一份报纸,一种很直白的要发行给读书人看的报纸。
    只是困于技术水平和成本,印刻粗糙的很。头版头条,字迹虚实不一,但染色深浅不一的一行大字还是能清晰的映入他眼睛。
    “国佐兄且以为此法可行乎?”能为南宋小朝廷续命几时?何栗并不觉得这般会有甚个作用。
    只是他官位尚低,朝堂上一些消息见闻远不如陈公辅来的广泛,故而相询。后者与陈过庭等可是交往紧密。
    陈公辅微微一笑。“此所谓之结社团练,乃是福州城内的官儿们看到北地传来的消息后,紧急磋商出来的,目的是安抚士林人心。
    那陆贼登基告天之时,竟然有异象而出,天降五彩祥云,紫气弥天,始一被皇城司报来时候,气的官家与满堂重臣都要砍了提举皇城司谭稹的脑袋。”
    后者跟随大小种他们南下,种师道种师中兄弟留在荆南,他却随着赵桓来到了福州。受命提举皇城司,行刺探、检查之职责。
    但随后传来的消息却证明了这一异象是真的有的。那北地士林都已经尽数归附了,陆谦登基,天降异象,这还有甚个比此般更能应证天心人意的?
    故而,归附新朝,依附陆谦,乃是顺天之举也。
    “短短时间里,这事儿就在闽地传的沸沸扬扬,其中必有谍报司之力。”陈公辅说的坚定。
    何栗眼睛里却闪着亮光,“国佐兄,你且以为那天降异象是真是假?”这开国皇帝出生时候都伴随着异象,就好比赵宋太祖皇帝,出生之时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故而得乳名曰香孩儿。
    而历朝历代的祥瑞之事也多不胜数,尤其是早前的那位赵官家。
    可是,何栗不信啊。他早前还信道,深信,现在却不信了。那赵宋江山都要败得干净,漫天神仙也不见一个下凡来救,可见神仙是没用的。
    陈公辅眼睛里亦浮现出一抹迷茫。“当日陆贼在益都南郊祭天,那异象出世,为全城数十万军民所共睹。连张叔夜都当即归顺新朝,北地民心爆棚,军心炙热之。”没有说真假,可话中之意,却已经点明了。
    这就是影响力。福州城里的赵桓等人是如临大敌,连夜磋商,便即拿出了眼下之对策。
    ——宗族、同窗、乡党。
    结社团练不再是那些卑贱的泥腿子,而是遍布赵宋治下的读书人。以他们的名望为引子,以宗族为基础,同窗好友、弟子学生为骨干,乡党邻里抱成一团而成军也。就如那常言所说的: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也。
    能拉出百人的,便授以从九品的承务郎、迪功郎;三二百人的,便授以保义郎;更上者还有从义郎、秉义郎,乃至训武郎、修武郎,最高可至正七品的保安大夫、武翼大夫。
    “此乃安定人心之策。士大夫自行招募乡兵,他们或许有人望,可安能领兵打仗?即使招募些勇武之士,又安能镇服人心?故而这军中之大小头目,亦当是读书人也。如此才好如臂指使。”
    何栗想到了当初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冷笑道:“如此队伍安能打仗?”上了战场,看到那淋淋鲜血,怕是先就要软了腿。
    陈公辅半点不意外,“大浪淘沙使见真金。自销打上几仗,兀是人杰,兀是废柴,便就一目了然也。”这是刘仲武说的。他当日拉起队伍与洞庭湖里的钟王两贼厮杀,可不就是以战练兵,一点点的练出一支可战之兵的么。
    何栗断没想到陈公辅会如此回答,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可过了半响他有想到了一事,“这般练出的军队,军兵上下悉归于上官掌控,岂不是兵为将有?”这可是有背祖训的啊。
    说话中马车已经行到了福州城外。就看道旁左右人家,编户植榕,绿荫满城,叫人眼目一清。即便是岭南之地,于这开春时候,这般绿荫也是独福州一处也。
    此处已经近乎福州外城,商贸繁华已然可见。赵桓入福州数月光景,又带来了一波畸形繁荣,叫福州变得愈发有福气了。
    怡山【西】门外面,临着西湖便是高达五层的西湖楼——这是福州城内最高大的酒楼,如今虽非饭点,但是兀的顾客盈门,丝竹歌舞之声阵阵不绝。
    不要奇怪福州有西湖。事实上这处西湖的历史还很是久远,据史载,晋太康三年(282年),郡守严高筑子城时凿西湖,引西北诸山之水注此,以灌溉农田,因其地在晋城垣之西,故称西湖。彼时的杭州西湖许还依旧被叫做钱塘湖呢。
    唐末,王审知主闽,建闽国,在福州子城外筑罗城和南北夹城,北面横跨越王山(即屏山),并将南面九仙山(即于山)、乌石山围入城中,开凿了绕护罗城南、东、西三面的大壕沟,奠定福州城“三山鼎峙,一水环流”的城市格局。
    夹城建立以后,和罗城连接起来,城市具有相当规模。当时所建七座塔,均围在城垣之内。
    因为扩建城池,而将福州西湖与南湖连接。王审知其子延钧称帝,在湖滨辟池建水晶宫,督造亭、台、楼、榭,在王府与西湖之间又挖设一条复道,便于携后宫游西湖。西湖成了闽王朝的御花园。此后渐成了游览区。所谓:十里柳如丝,湖光晚更奇。这可是福州城一大盛景。
    湖堤上面,往来的行人是摩肩接踵。何栗与陈公辅是多次看到那引车贩浆的小商小贩们都穿着绸衣踏着丝履,二人嘴角直咧咧,叫那不知道的看了,还只会以为是一派富足盛世景象呢。
    ……
    郴州桂阳城【桂阳监与桂阳县不是一回事】。这是郴州境内最东南的一个县,也是少民们的聚集之地。
    彼处位于南岭北麓,山岭陡峻,高差悬殊。毗连三省,水注三江(湘江、珠江、赣江)。到了后世时候,汝城森林覆盖率犹能接近75%,保有原始次生林13万亩。那在如今这个时代,还不是遍地都是深山老林啊。
    故而郴州州治早就被齐军拿下,可偏偏这桂阳城却始终插着赵宋的旗号。从桂阳监翻山越岭,退到此处的蓝贵父子,被种师道任命为荆湖南路东道兵马副总管,驻守桂阳城已经多时了。
    就是杨再立投降,老家云岭瑶峒被解宝领兵攻了下,兰家父子也没准备投降。
    他们在赵宋身上下的本钱太大,大到他们父子已经舍不得撤出了。就像股市中被套牢的股票,很少有人能真的敢去断尾逃生。
    兰家父子非但不会投降,还会更英勇的为赵家卖命。
    “儿啊,咱家与赵官家,这就是一笔买卖。”砸进去的太多了,现在若是跳槽便就血本无归。蓝贵眼睛里全是凶光,“咱们现在是赵官家捧起来的一块牌位,打出去的一块幌子。这自然叫咱们在陆官家眼里多有不是,可这也是一个机会。”
    蓝贵读过书,他脑子很聪明,胆量也很大。不然他不会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咱们父子做的官儿越大,手中的实力就也越大。做买卖,那就要在最合适的时候,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那杨再立之流都能做的一旗主位,他父子如何就不能?
    只是如兰家父子这般的人终究是少。
    与桂阳县间隔直线距离不到一百里的宜章县,这儿也是少民的巢穴。素来对汉人持仇视态度的华阴峒和黑风峒便在彼处。那的峒主罗绍东和李巍二人,在实在看不到希望,且又谣言风传,天降祥云,紫气弥天,叫他们是胆颤心惊。兼之杨再立的再三保证,二人遂绑了宜章的宋官,灭了驻扎于此的一营西军,将俘虏的官兵三百余人,尽数绑送对面的湘南兵马左副总管张仲熊处。
    “总管虎威大德,罗绍东/李巍情愿归降。”接着就说,“吾等皆早有降意,只困于早前失了心窍,襄助伪宋屡抗天兵,深恐朝廷不肯定赦,故而迟疑。幸杨旗主宽宏大量,不于小人们计较,再三作保。叫我等心悦诚服,感激涕零,今日请罪于帐前,愿听凭总管处置。”
    随着张叔夜的归顺陆齐,张仲熊这肩膀上的压力陡然一轻。整个人活似年轻了十岁。心胸中更多出一股稳重。若是早前时,对于罗绍东、李巍之流,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砍了脑袋去请功。但现在他却愿意给杨再立时间和机会,叫他去做那水磨工夫。
    遂双手将二人扶起道:“天下英雄,皆为时事所迫,失身甚多。本总管当年亦是如此,与官军几番争斗,如今想来兀的汗颜。我当年即做得些不肖事,今日何来责备两位?当今天子敬贤爱才,将军既能改邪归正,就是朝廷的臣子了,都在张某身上,保举二位尽入白旗,共扶新朝,立功显亲,也不枉了人生一世。”
    低矮破旧的宜章县城,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高高飘扬的陆齐旗帜。
    拥有上万居民的县城,处于骑田岭北麓的宜章县,如今已经兵不血刃的被张仲熊所带领的湘南守备军所占领。这个时候县城内外的主要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相反比往日还更加热闹的三分。一进入宜章县城,张仲熊就叫辎重官去广收山珍野味。
    整个县城内,是该做生意继续做生意,该干苦力的接茬干苦力,该种田的继续种田,该看热闹的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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