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吹拂着北地,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池塘边的柳树都生出了萌新的嫩绿芽,但春寒料峭,夜间兀的发凉。
    一脸忙活了五七日,郓城邮局的邮丁丁明终于能回家喘一口气了,这没到换季时候,就是各地邮局最为忙碌的时候。比过年时候都忙。
    盖因为每每此时,军队里的军兵就会将换下的冬装打包邮寄回家。那军中是每年发一套冬装,后者自用料厚实,又结实耐磨,一个冬季如何能够磨破,即便是破了,内里的棉花拿回家弹一弹,兀自能用。外头的衣服面还能改作短装,碎布也能胡鞋底鞋帮。
    且军款模式的冬衣,在民间当中可是抢手货,比之更抢手的就是真正的军装。尤其是沾染着血迹没能洗涤干净的军装。那就像是一种荣耀,闪闪发光,在民间被无数青壮后生追捧。
    丁明这次就赶上了这遭,忙的他直连轴转,如今终于可松一口气了,赶着一辆平板大马车慢悠悠的回到唐庙老家。
    丁明是乡下人,虽是县城邮局员工,在城中也有一小居处,可这不等于他家就在城内。
    他哥哥丁伟是早年上梁山泊的诸多小喽啰之一,纵然与唐伍、唐氿有着同乡之谊,兀的也不顶大用。机遇比不得唐家兄弟,只是命大,几次伤而不死,混到今日不能说是大富大贵,但在中原某地任兵马副使,于他们这等家庭而言,已经是功成名就了。
    丁明没有哥哥丁伟大胆,更因为家中就他们兄弟俩,爹娘乃至老奶奶都还在,俩兄弟一起上梁山泊,一同折进去了,丁家可是连根都断了,就算完了。是以,他就始终在家侍奉爹娘血亲。这几年日子也不难过。
    唐庙就在水泊边啊,始终触在陆谦的势力范围所笼罩。丁家人只能算是心里担忧,而不能说是受罪。甚至因为丁伟的缘故,吃食用度在头几年还颇为宽裕。待到陆谦席卷齐鲁之后,那日子就过的更有滋味了。丁明也因为他哥的关系而被安排去了邮局,吃上了一份公粮。
    他家早就推平了原先的土坯方,三年前就起了两进的青砖大瓦房。正脸三间,左右加有耳房。外带东西厢房,以及大门一侧的倒座房。
    足够一大家子,祖孙三代人住。
    陆谦当初在水泊内建起的房屋就是如此,后来在二进后加盖了一排罩房。算是三进。
    但如此规格在水泊上是只此一例,更多的是二进小院,以及一进的小四合院。
    这般的布置与宋时的民间建筑是不同的,但现如今这般的布置却成了北地民间,尤其是齐鲁、中原一带百姓,新建民宅最受追捧的样式。无论城中乡下。
    还无师自通的进化出了四进、五进院落,就是在二进院子的后面的罩房拉大到等同二进,后头接着盖。
    现如今的唐庙几乎家家都起了砖房,每家每户的大小格局也近乎一致,七八成的是小四合院,有钱的,如丁家这般的,就是两进院子。就是最发达的唐伍那一支,祖宅兀的也都是二进的小院。盖因为唐伍、唐氿兄弟都不愿‘僭越’,在规格上超出或达到水泊时候陆谦居住的院子。
    从高空上往下俯瞰,能够清楚地发现,这一片建筑群,就像岭南瑶人中的排瑶盖的房屋一般,那排列的不是一般的整齐。
    整个唐庙建筑的布局,早就不是当初陆谦半夜里带人杀进来时的模样了。走在的寨墙倒是没有被推,汶水岸畔的码头规模更大了。变得是内部。一座座小四合院排成矩形,内里一条条两丈宽的道路干净整洁。
    马车进了胡同,在第一家门口停了下。这里不是丁明的家,而是一户阵亡将士遗属的家。不是所有人都像丁伟一样幸运的,能顺利活到现在。但见他跳下马车拍响这家的大门,很快从里面出来了一个老人。
    “大爷,唐平哥哥在么?”丁明手中提着一包熟肉,一坛酒水说着就进了门。
    “哎呀二郎,来家坐坐就是,还提这甚个,家中都有。”靠着儿子的抚恤,这户人家日子也过的不错。
    老人忙将丁明让进屋内。
    他的大儿子已经三十了,是个地里刨食的本分人,小儿子则死在了战场上,受军烈遗属的光,唯一的女婿倒也吃上了公粮,在本乡做个小吏。
    谁叫他家老大大字不识一个,人也兀的本分老师,根本不是吃官粮的料。
    如此,就也没让给本家侄子,而是坚持给可没爹娘的女婿,如此还在宗族里闹出好一场风波。这却是不相干的,不需多说。
    灶房里的人听到动静,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出来看。年纪大的那个就是这家大嫂,小的则是已经在说亲的孙女。那大嫂把沾水的手在腰间围裙上攒着,看着丁明先就是笑。
    “嫂嫂,侄女,且做饭呢。”丁明跟两妇人熟悉的打着招呼,一边把手里的酒肉递了过去。
    “家里还有。军爷们送来的时候,你须见到的……”如他家这种烈属,那待遇端的很好。除了一笔为数不小的抚恤金外,还能享受十年的烈属津贴。以及五年里各种的生活补助。米盐酱醋,肉禽蛋糖,每月都有,过节还要另加。那有的是径直邮寄过来,有的就是折成金钱发下。再兼之他们三年内农税全面,之后五年农税减半。这般好的待遇下烈属若还是难以糊口,那就有问题了。
    这家大嫂口中说着破费,结果酒肉带闺女转回灶房,赶紧整治来。而此时那屋里头已经钻出来一个健壮大汉,可不就是这家的大儿。
    这人老实本分,但粗糙汉子最是不耐虚套。只管招呼丁明进屋,高声叫灶房里的母女快点整治酒菜。这说话中他母亲就有出了来。双边道了声礼,大汉将丁明让入房内。
    片刻后他婆娘捧着托盘,内里两个熟菜是丁明带来的,再有一冷一热,却是一个炒鸡蛋,一个水果罐头。身后小娘抱着一酒坛,拿着酒碗。
    接下是男人吃酒吃肉,女人且去灶房里忙咯。
    吃过两碗酒,丁明将嘴一抹,开口说道:“今日过来且是有事相商。”却是工部下属的施工队需要招募劳工了。
    话说工部下属的建筑司,那修路铺桥,开山筑城,所需要的可不只是大批的无有甚个技术的劳动力,更需要一批成熟的技术官员。
    这些技术官员/官吏下面也需要有着一定数量的小工,乃至是小小工,甚至是小小小工。
    实际上就是一个被不被录取的事儿,但凡有些基础,进到里面历经一段时日的熏陶,就也是工匠了。只有那真正的“匠才”才能被选入工部下属的营造学堂。后者与度支司和厘金局原先组建的财算学堂一般规格,只是现下里后者牛气了。
    不再是一所单单的学堂,而是下属分校无数,从各省省城到下头的州府治所,甚至是一些经济繁华的县城,都有财算学堂挂牌。很多分校都已经自给自足,还能上交部分钱款。
    那丁明对营造学堂倒也有所耳闻,说是宗首辅始终想将后者推而广之,一如财算,但朝中阻碍不小,钱财方面是一大问题,始终只听风声不见实际。不然他都想将旁院的侄子都送进去。
    人能有一技旁身,那是走到天南地北都不怕的。
    “据说这次招的人都要去江南的越州,朝廷要在越州修个大港口,要的人多了去。唐平哥哥虽是捯饬田地的好手,但种地有甚个出息,去越州不是更有前途?”
    唐平除了种地,也算半个泥瓦匠,还能做点木匠活,更是编筐的好手。在丁明看来,这些都是在越州能用得到的。
    但凡能更进一步,那就能有一份官粮吃。也不用担忧会被调离郓城,远赴他乡。这县中一样有工房啊。等到越州的差遣结束,唐平这种人是可以回乡的,那官府必有安置。
    “唐平哥哥是烈属,这身份就是保障。”多的话不用说。就算是郓城这地方,也不是军烈属遍地都是的。更不消说他们唐庙还出了俩能人。比不得晁家,也比不得宋家,更比不得阮家,却也是不同凡响了。
    丁明转回到自己家里,婆娘怀里抱着个小的女娃,手里牵着一个四岁大的男娃迎了上来。
    有老婆有家,有儿有女,爹娘在世,一大家人和和美美,还不愁吃喝,这样的生活至少超过了现今中国九成以上的人。
    把给带回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搬进房里,再把给儿子买的拨浪鼓拿出来逗着孩子玩,给老婆扯的几尺新布拿出来,给父母长辈带回的桃酥,看着妻儿喜滋滋的脸容,长辈们高兴的笑,丁明心里跟吃蜜了一样甜。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这个?
    他比他哥还没奋斗心,这辈子能这样过活就心满意足了。
    ……
    还是长江口。两艘海船自北向南返回。正是费萨尔和沙鲁克的座船。高挂白帆,两艘天方商船在蓝色的海面上划过两条白色的水痕。
    碧海青天,阳光普照,和风吹拂,多舒服的时刻啊。
    只是这两艘海船的主人却都或喜或忧,神态不定。实乃是这新鲜出炉的陆齐,对于他们这些番商有好有坏。
    首先,今后的番坊是不会存在了,自然也不会再有番长。番商之信仰亦不能当地广为传播,尤其是诱导当地中国百姓入教。胆敢擅自传教者,一经查除,严惩不贷。
    二,市舶税的额度之高叫人肉疼。北宋赵二时候,船舶税为百中抽二,到了真宗、仁宗时候就是十算一。神宗朝又改为十五抽一。到了大艺术家时代,官制败坏,官场腐败,便又恢复到了十算一的程度。
    现下齐国船舶司规定,凡是进口之奢饰品,如珍玩珠宝,象牙珊瑚一类,十中取二;其他一些珍贵物品,像是金银器品,各类香料,则一律十取一。一般商品,十五取一。额外再征收舶税,三十取一。
    这是在生生割番商的肉,他们却兀自要忍耐着。更别说卖出要交税,买进一样要交税。
    但其中数额又有不同。
    比如珍玩珠宝、金银器品,一律是十取一。上等的瓷器、丝绸、漆器、药材、茶叶等,也是十取一。可普通的海外瓷、丝绸、茶叶等大宗货物,为二十取一。
    如此规定叫人如何不肉疼?但费萨尔和沙鲁克却不得不忍耐。因为即使如此,他们将货物运回天方后,那仍旧是利润丰厚啊。而且中国也承诺,他们会对船舶司的条例制度进行更规范的制定。
    更不要说,新朝沿袭前朝的制度,对于番商并无确切的限制,后者可以在港口贸易城市自由活动和居住,只要他们能够服从新朝的法律。即使他们愿长久居住,也只需在当地官府办理一张居住证即可。
    总体而言,中国人对于他们仍旧是友好的。不像欧罗巴那些异教徒,野蛮粗鄙,而又带着浓浓的贪婪。叫人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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