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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抱关叫进来十几名卫兵,排成两行,一半人拿刀,一半人持枪,全都做出战斗姿态。
    张问璧站在吴越王身边,心中既害怕,又觉得沾到了余威,全身上下似乎比平时更有力气。
    徐础进厅,对这样的架势不以为意,上前拱手,“拜见大王。”
    他是昨天晚上回来的,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今早再来,待遇骤变,他看得出来,这都是张问璧的“功劳”。
    宁抱关盯着徐础看了一会,向张问璧道:“你来说。”
    “遵命,大王。”张问璧恭敬地行礼,上前两边,向徐础道:“你可知罪?”
    “知罪。”
    张问璧准备好一连串的质问,被这个意外的回答一下子全给挡了回去,支吾半天才道:“知罪就好,说说你……你有何罪?”
    “我有三罪,一罪千里投奔吴越王,二罪出使官军,为王议和,三罪野心太大,还要为王争取更多利益。”
    张问璧脸上一红,急道:“说的不是这个,你确有三罪,一罪未得大王许可,自称军师,二罪私见敌帅,深夜密谈,三罪损王肥私,利用大王的旗号为自己掘取利益!”
    徐础笑道:“张先生说笑。”
    “谁跟你开玩笑?这三罪皆是我亲眼所见,你从朝廷那里领取的车马、财物就在外面,你敢否认?”
    “有什么可否认的?那些东西是我的功劳,而非罪行。”
    张问璧转身向宁抱关道:“大王,他承认……”
    “承认个屁。”宁抱关偶尔也爱说句脏话。
    张问璧吓得侧退几步,险些撞上持枪的卫兵。
    “徐础,你自称军师,我不在意,先说说你带回来的车马是怎么回事?我让你去给我要东西,没见你带回一粒米、一根草,却给自己捞取不少好处。”
    “对,这就是我说的‘损王肥私’!”张问璧补充道。
    “我的确‘肥私’,但是并没有‘损王’,恰恰相反,我给大王带来比粮草更好的东西。”徐础从怀中取出一方宝印,双手奉上。
    张问璧接过来,看了一眼,转送给宁抱关,“一块空印而已。”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宁抱关没接印,只瞥了一眼。
    “大王曾接受朝廷官职,但是没有官印,只是空名而已,有了这块印,大王可以刻上任何想要的官职了。”
    “朝廷会认?”
    “有印之官总是强于无印之官,朝廷不认,自有别人会认。”
    宁抱关这才接过空印,翻来覆去地把玩一会,冷笑道:“你自己留下车马,给我一块石头?”
    “同样的石头还有二十九块,我会以大王的名义分送给南方诸路义军。”
    “更不像话,大王才得一块……”张问璧话没说完,就被宁抱关打断,“这些石头能让义军听我号令?”
    “大王从降世王那里得一王号,终身难去‘降世军’之名,同理,接受大王之印者,亦终身难改,至于听不听从大王的号令,权不在我,而在大王。”
    宁抱关早已不听降世王的号令,但他有信心令其他义军服从自己,笑了两声,“这些石头有点用处。”
    张问璧发现形势不对,马上道:“徐础与敌帅曹神洗密谈良久,次日中午得到朝廷赏赐的官职,这就是背叛啊。”
    “连大王都有朝廷官职在身,不知张先生所谓的背叛是指什么?”
    张问璧脸上又是一红,不再提官职的事,“曹神洗见你,说了什么?你一直秘而不宣,是何用意?”
    徐础拱手向宁抱关道:“大王是让我现在就说,还是无人时再说?”
    张问璧抢道:“大王不要上当,徐础屏退众人,必是要对大王不利,他曾经参与刺驾,对这种事驾轻就熟……”
    宁抱关大笑,“我怕读书人的鬼心眼子,不怕读书人的刺杀。所有人,退下!”
    卫兵收起兵器往外走。
    张问璧一惊,向宁抱关靠近两步,“大王三思,徐础……”
    宁抱关向正在走开的卫兵道:“来两个人,把张先生带出去,掌嘴十下,惩罚他乱嚼舌头之罪。”
    “大王,我全是为你着想……”张问璧被卫兵拖下去,外面很快传来他的惨叫声。
    “无人可用,暂时充数。”宁抱关道。
    “对大王倒有一片忠心。”
    “我不缺忠心,缺的是兵马粮草。”
    徐础上前拱手道:“恕我直言,大王频频宣称急缺粮草,乃是诈兵之计。”
    “嘿,你看出我缺什么了?”
    “立足之地,放眼天下群雄,最缺的都是立足之地,降世军来自秦州,却没能在秦州立足,沈家来自晋阳,情况好些,但是老家空虚,经不起变故,至少要稳定半年以后,才称得上立足。至于梁王等人,甚至连座城池都没有,漂泊如水中浮萍,乍起乍落,更无立足之地。”
    “既然大家都如此,我也不必着急。”
    “可朝廷有立足之地。”
    “东都?不出一个月,东都就不再是张家的啦。”
    “东都不是张家的,冀州还是,数万铁骑在邺城严阵以待,若是再得贺荣部相助,则能横扫江北,无人可敌。”
    宁抱关沉吟片刻,“你比寻常的读书人强多了,可以商议大事。没错,我向朝廷要马要粮,只为换取信任,然后趁其不备,伺机攻占东都。东都是天下第一名城,据说城墙高得能够阻断浮云,占据它,可算是立足之地吧?”
    “是立足之地,也是众矢之的,东都无论落在谁手里,都会招来更多的敌人,张氏正是因此暗弃东都,转往冀州。愚以为,大王还是应该前往江东,谋取真正的立足之地。”
    “别人都想抢占东都,我却要让开?”
    “非也,东都毕竟是京师所在,此时若不参战,一则损失威望,二则再图中原时,不好找借口。为大王计,莫若联合南北,群攻东都,攻而不取,让与他人,等到在江东立足稳定之后,再来趁乱取之,方为长久之计。”
    “江东真有那么好占吗?”宁抱关一直想去江东,在他的军队里就有不少来自江东的河工,更是思念家乡。
    “这就是我从朝廷要来车马、空印与官职的目的,凭借这些东西,我能让江东义军向大王俯首称臣,有他们带路,大王何愁不能平定江东?”
    “嘿,江东人不好打交道,我派人去过,按理说早该回来,可是迄今为止不见人,也不见信。”
    “在下与江东有那么一点联系,或许可以用得上。”
    “对啊,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宁抱关起身,扶着腰刀,在椅子前面来回走了两遍,“你知不知道江东百姓其实不太怀念吴国皇帝?”
    “略有耳闻。”徐础记得清清楚楚,江东河工听说他的身份之后,显露出隐约的敌意。
    “根据传言,吴国徐氏一连出了三代暴君,比万物帝还要残忍,杀人无数,天成大军打来的时候,百姓和士兵纷纷投降,没人愿意为徐氏卖命。”
    除非涉及天成朝的征服,诱学馆里极少讲述五国的历史,徐础道:“徐氏不仁,因此亡国,但是举兵的江东七族,仍奉徐氏为首。我要劝说的不是江东百姓,而是带兵的七族子弟。”
    宁抱关又来回踱步两遍,转而走到徐础面前,“好吧,你的确有鬼心眼子,但是别再多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以大王之雄杰,当驱使天下之英雄,何以突然怀疑自己的眼光?”
    宁抱关大笑,“好,你是个人物,随我来,我让你看看吴越军的家底儿。”
    宁抱关一旦欣赏某人,总是立刻给予奖赏,毫不吝啬,他让徐础与自己并驾齐驱,巡视全城,然后召集诸将,当众封徐础为军师,命诸将向他拱手致敬。
    吴越军积攒了至少三千骑兵,在城中一角日夜操练,衣食供给倍于寻常兵卒,另有步兵近万,堪称精锐。
    这样的一支军队,还远远不能抗衡官兵,但是足以称冠南路群雄。
    宁抱关找来五名被收编的江南义军,给徐础带路,另派出三十名骑兵充当护卫,脸上青肿的张问璧继续当副使,但是受到严厉斥责,今后只管文书,不准过问正使的事务,更不准多嘴多舌乱传话。
    徐础次日一早出发,正好有消息传来,北方的晋阳军与梁军讲和,一同逼近东都,与官兵打了几场小仗,胜负众说纷纭。
    至于晋阳军最终落到沈家哪个儿子手里,还没有明确说法。
    徐础只留一名向导,派出其他江南人提前去往各支义军的营地,通报他的到来。
    荆州与洛州山河相连,交通比较便利,赶来的义军多达十几支,皆无归属,徐础见机行事,轮番使用降世军、吴越王以及朝廷的名头,说服一支又一支军队,让他们前去与宁抱关汇合,还有一些义军,愿意跟他一块走。
    “合则强,分则弱,无论最终投靠哪一方,人多都比人少更受重视。”离吴越军营地越远,徐础越敢于说出这句话,引来更多人追随自己。
    他给义军许下一个目标:与江东义军拧成一股,再与北方群雄论强弱高下。
    义军散乱,时来时去,但人数还是日益增多,望见江东诸军的船只时,徐础已是六七千人的临时首领,凭借这些人,他要吞掉“故国”来的军队——在这支军队里,他目前只认识一个王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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