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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础从睡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万分自责,二百名士兵即将冒险去袭击敌营,胜败关乎全军存亡,这种时候自己怎么能够酣然大睡?
    其实他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唐为天。”
    “在。”一向贪睡的唐为天居然一直守在旁边,一叫便应。
    “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
    徐础再不多问,起身向外走去。
    “公子不再休息一会?”
    “值此良夜,正该巡营抚问将士。”
    “可别人都睡了啊。”唐为天小声嘀咕道。
    确实,营中将士大都在休息,徐础走在寂静的营地中,小声道:“鼾声四起,说明军心安稳,很好。”
    “呵呵,公子……不对,大都督真想得开。”唐为天笑道,怀里仍然抱着神棒,即便是此前吃饭的时候,他也要将棍棒放在腿上,须臾不离,更不准外人触碰。
    营中没有更鼓,全靠城里传递时间,徐础抬头看天,觉得三更已过。
    前方有人举火把过来,唐为天警惕地问:“来的是谁?”
    “鲍敦。前方是大都督吗?”
    “原来是鲍护军。”徐础迎上去。
    鲍敦带领六名部下也在巡营。
    两人并肩行走,谈论军务,比如斥候有无消息,附近是否有官兵监视,所选向导是否可靠,夜袭之后如何接应……
    没走出多远,又遇见宋星裁,他提前起床,查看干粮与军械,军中马匹太少,待会他们只能步行去偷袭敌营。
    “官兵所惧者,无过于东都失陷,你们从后方袭营,一是放火,二是自称东都降世军……”
    宋星裁笑道:“这些事情大都督已经交待过,我记在心里,我们在营中放火为号,大都督带人赶去支援,我们少与官兵交战,只需让他们惊慌失措、四散逃亡即可,对不对?”
    “正是。”徐础笑了笑,马上收起笑容。
    时候差不多了,宋星裁唤醒兵卒,命他们一刻钟之内准备好,然后出发,路上啃干粮。
    自愿参加偷袭的荆州将领名叫戴破虎,家乡曾发现一处坟茔,他去看热闹,与人打赌,双手举起坟前的一只石虎,掷地破裂,因此得名,在荆州营中以勇力闻名,颇受敬畏。
    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另有想法,戴破虎脸色有些暗淡,见到大都督也只是嗯嗯,不如白天时恭敬。
    徐础越要显得镇定自若,从鲍敦那里要来一身盔甲,由唐为天帮忙,穿在身上。
    将士们看在眼里,戴破虎惊讶地问:“大都督要跟我们一块去?这可不行,全营将士都指望着你呢。”
    “东都已被义军包围,官兵吓破了胆,一击便破,我也要与诸位抢功呢。”
    众人力劝,徐础勉强同意不参加夜袭,但是仍穿着盔甲,做出保证:“敌营火光一起,这边大军立刻出发,诸位小心,无需与官兵多做纠缠,让他们跑就是。”
    宋星裁、戴破虎带人出发,由本地向导领引路,从小径绕行,天亮之前必能从后方袭击敌营。
    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等待了。
    营中将士逐渐醒来,前方斥候带回消息,说官兵营中并无异动,徐础稍稍安心,又去查看马匹。
    城中的马也都被调出来,肥瘦不一,总共七十多匹,徐础亲选一批骑兵,时机一到,骑兵先行,步兵随后,加上夜袭者,前后三拨进攻,应该能让官兵大溃。
    徐础相信计划万无一失,心中却没办法真的坦然无畏。
    这是他第一次带兵作战,不能没有一丝焦虑。
    鲍敦劝他回帐中休息,“大都督乃一军之帅,应当稳坐中军帐中,将士见之,自然心安。”
    “鲍护军说得是。”
    徐础回到帐篷中,点燃油灯,端坐在凳子上,让唐为天掀起帘子,他能看到外面来往的人,外面也能看到他。
    孟僧伦不请自入,送来一盘熟肉、一壶浊酒,“天亮前最冷,大都督喝些热酒,驱驱寒吧。”
    “再好不过。”
    唐为天搬来另一张凳子,孟僧伦坐下,将一盘熟肉放在腿上,从怀里取出杯子斟酒,笑道:“杯子是洗过的,大都督别嫌弃。”
    徐础接过酒杯,喝了一口,伸手抓来一块肉,边嚼边道:“酒好、肉好,有什么可挑剔的?”
    孟僧伦又斟一杯,向唐为天道:“小唐虽瘦,力气却大,胆气也足,敢随主深入险地,来,我敬你一杯。”
    唐为天很是受用,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伸手一抓,小半盘肉没了,“酒好喝,但我更爱吃肉。”
    “哈哈。”孟僧伦这才给自己斟酒,慢慢地喝,陪徐础聊天,说些吴国风土人情。
    徐础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孟将军原来曾是吴国禁军将领,失敬。”
    “嘿,我靠祖荫在禁军里混日子,担着将军之名,其实不懂带兵,更不懂打仗,但是与其他七族子弟相比,能撑起一身重甲,算是相貌堂堂,因此得到先皇看重,赐我一个将军名号。实话实说,我也算‘以色事人’。”
    徐础大笑,“便是现在,孟将军依然威风不减。”
    孟僧伦摇头,“年轻时是绣花枕头,年老之后连外面那层‘绣花’也快磨光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心怀愧疚,恼恨自己当年无能,令先皇自杀殉国,令公主落难异乡。”
    “吴国之亡,非将军之罪。”
    孟僧伦挤出笑容,举杯喝光酒,神情又变得振奋,“听说万物帝遇刺,我的心事少了一半,待听说刺驾者乃是公主之子,另一半心事也烟消云散。公主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当含笑,痛快,痛快!”
    “将军……当年如何认得公主?”
    孟僧伦借着斟酒的机会,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我被先皇指为驸马,若非国破,一个月之后本该与公主成婚。”
    徐础也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僧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知苦涩,却要涓滴不剩,“请大都督谅解,这些话我藏在心中太久,无人可以言说,今天本来也不是时候,但是……我只希望大都督明白:当年我没能保护公主,遗恨至今,苍天可怜,令公主有子,我没别的本事,但凡有一口气在,必要守在大都督身前。”
    徐础将酒杯和肉盘都递给唐为天,起身向孟僧伦深揖,“请孟将军受我一拜。”
    孟僧伦忙起身搀扶,“大都督……”
    千斤秤在门外道:“差不多了,大都督可以上马了。”
    徐础向孟僧伦点下头,这是他第一次切实感到,吴国与自己的丝丝联系是真实的,也是有用的。
    五十几名骑兵上马,徐础不顾众将反对,坚持要亲自带队,这种时候,他必须身先士卒。
    步兵也做好准备,所有人都望向远方。
    官兵营地离此不远,但是有一片山阻挡,除非火光冲天,这边看不到什么,还是要靠斥候的消息。
    可所有人还是保持凝望姿态。
    天亮前的寒意最重,多厚的衣物也阻挡不住冷意的侵袭,徐础握住缰绳,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以缓和气氛。
    “无论谁抓住官兵将领,能不杀就不杀,带到我面前来,我得好好感谢他送来的这份大礼。”
    徐础说得有些生硬,周围的人还是笑了,你一句我一句,气氛为之一变,不那么紧绷。
    千斤秤指向远方,“好像有火光!”
    徐础也看到了,抬手示意众人止声,没过多久,有一阵锣声传来。
    这是前方斥候发来的讯号,敌营中确实着火。
    徐础拍马前行,骑兵随后,步兵再后。
    刚出营地,就有斥候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声道:“着了!”
    吴军加速。
    还没到拐弯处,官兵营中的火势已清晰可见,营中的惊慌叫喊声声可闻。
    徐础拔刀,学宁抱关等人的样子,发出嗥叫,身后声音汇成一片,冲向敌营。
    徐础的坐骑是匹好马,他却不是第一等的骑士,离敌营还有一箭之地,被其他人超过。
    官兵以车辆环营,只留一条狭窄曲折的小道,马匹在这里必须减速,极易成为弓弩的目标,可官兵早已乱成一团,没人守卫通道与营门。
    徐础顺利进入营地,只管奔驰、大叫,有几次,散落的官兵就从马前跑过,似乎挥刀就能砍中,他却放弃追赶,严格遵守自己事先制定的策略:此次夜袭,不为杀敌,只为驱散官兵,灭乱之威,长己之气,顺便抢夺一批军资。
    吴军还打不得硬仗。
    周围的叫喊声越来越响亮,身后却渐渐变得安静,徐础跑到尽头,调转马头,发现身后只剩下一个人。
    乱军中想要牢牢跟随主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多年的演练与严明的号令,吴军一样也没有,进营之后不久,就在黑暗中各自为战。
    剩下的一个人不是唐为天,也不是孟僧伦,而是千金秤。
    千金秤握着一杆长矛,“大都督,往着火的地方去,方便大家互相看见。”
    徐础点头,看准最近的一堆火,拍马冲去,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觉得后背上挨了重重的一击,整个人摔下马,手中的刀也扔了出去。
    徐础遭到暗算,第一次带兵作战,他就被自己人出卖。
    千金秤跳下马,跑到徐础身边,将长予插在地上,拔出随身短刃,“抱歉,大都督,借你的人头一用。官兵势众,打败这一拨,还有下一拨,我不想再担惊受怕,用你的人头或许可以换个官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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