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方快速接近的一队骑兵,昌言之拔出腰刀,“公子,我只能挡一小会,你自己跑吧。”
    “收起刀,我自有办法应对。”
    昌言之不太情愿地收刀入鞘,毕竟是行伍出身,眼看着带有敌意的敌兵手持刀枪疾驰而至,他的心被吊得高高的,像是老赌徒见到了骰子,总想伸手去抓。
    骑兵驶到近前,对这两名不躲不逃的陌生人稍感意外,军官喊道:“什么人?要去哪里?”
    “渔阳派出来的探子,查看并州军动向。”徐础答道。
    昌言之与众骑兵都是一愣。
    半个时辰之后,行李被掠、双手被缚的两名俘虏跟随骑兵艰难步行,趁着稍事休息的工夫,昌言之小声道:“这就是公子的办法?真是好用。”
    徐础苦笑道:“我以为他们会让咱们骑马,没想到是步行。”
    “公子这么做总有个原因吧?”昌言之急需重建信心。
    徐础看一眼正在喝水、喂马的众人,“这些人不像是正经的并州兵,还是等到了大营,再透露真实身份比较好。”
    昌言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在东都几乎天天接触晋军,知道那些人比较重视仪容,兵甲在诸军当中总是最好的,即使与城外的各支官兵相比,也是互有长短。
    眼前这些骑兵,兵甲明显是旧的,不知在武库里存放了多久,马匹也有些羸弱,像是百姓家里干苦活儿的牲口。
    “他们的面相倒是不太凶恶。”昌言之道,以此安慰自己。
    徐础笑笑,士兵当中颇有几人一脸横肉,不像善类。
    几名士兵搜检包裹,每找出一样值钱的物品,必然欢呼,引来其他同伴过来围观。
    昌言之再不能自欺欺人,低声道:“这些人是晋军招安的强盗吧?没关系,晋王治军严厉,肯定能将他们……”
    军官带人大步走来,昌言之闭嘴。
    军官站在两名俘虏面前,挨个看看,目光最后落在徐础身上,“一早我就看出来了,你一个小白脸,不像是探子。”
    “探子也有许多种……”
    “闭嘴,什么探子随身带这么多银钱?”军官拎起手中小包裹,轻轻一晃,里面哗啦哗啦地响。
    徐础从来没查看过行李,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自家的钱,兵荒马乱的,本想借着做探子的时机,找个地方藏起来,没想到先遇到诸位,没的说,这些钱从现在起是你们的。”
    军官冷笑一声,将小包裹硬塞到怀里,“算你识相,见到上头,你怎么说?”
    “我是探子,当然只说渔阳的事情,想必‘上头’也不关心我家的私事,‘上头’审问过后,或许会让我们回渔阳传话,这就够了。”
    军官笑道:“看来你是常做探子啊。”
    再上路时,徐础与昌言之终于可以上马,双手缚在身前抓住缰绳。
    天黑之前,他们来到一座隐藏在山谷里的小营地,虽然到处竖立晋旗,但是营中有些混乱,骑马的人横冲直撞,险些被碰的人破口大骂,骑士则纵声大笑。
    怎么看,这里都像是一个强盗窝子。
    昌言之有点心惊,小声道:“不对啊,晋军里哪来这些强盗?”
    “大概是缺人。”徐础道。
    军官走来,“待会上头来问,运气好,你们当时就会被遣回渔阳,运气不好,明天还要被送到大营,小心回答,明白吗?”
    两人被带到营地一角,背对背绑在一根木桩上。
    天色渐暗,没人送食物和水,昌言之道:“我觉得公子不如说出真实身份。”
    “看待会的‘上头’是什么人吧,若是晋军真正的将领,我对他说实话。”
    “是,这里刚下过雨吧,脚下尽是泥巴,这么站一晚上,脚可就泡坏了,我还行,公子受不得,啊……来人了。”
    一队火把逐渐接近,军靴踩在泥地里,响声颇大。
    一名年轻将领停在徐础面前,衣甲与神情都表明他是真正的晋将。
    年轻将领一脸阴沉,“渔阳有兵多少?守将是谁?敞开城门又是为何?”
    “渔阳有兵三万,守将乃是左武侯将军杨彤彩,敞开城门……”
    “哈!”年轻将领的笑声打断探子,“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杨彤彩现在秦州统领冀州军,离此数千里。”
    “这位将军有所不知,杨将军已经返回冀州,昨天刚刚赶到渔阳。”
    “怎么可能?”年轻将领脱口道。
    “这个……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我认得杨将军,昨天进城的肯定是他本人,我当时还想,渔阳这回有救……”
    “杨彤彩无能之辈,救不得渔阳。”
    “杨将军有能无能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杨将军总不至孤身一人来渔阳,身后或许有大军跟随吧。”
    年轻将领神情微变,想了一会,“去叫翻江龙来,让他立刻将探子送到大营去。”
    “是。”有人应道,年轻将领转身离去,昂首挺胸,尽量不看营中的乱相。
    周围无人,昌言之道:“他刚才是说翻江龙吗?”
    “好像是,怎么了?”
    “公子忘啦?”
    徐础猛然想起来,他带领吴人守卫汝南城时,麾下曾有一名头目,就叫做翻江龙。
    翻江龙曾参与暗害徐础,事败之后,逃之夭夭。
    “会是他吗?他是吴人,应该逃回江东吧。”
    “应该是,翻江龙是个诨号,叫的人不少。”
    两人稍稍安心。
    昌言之又道:“公子怎么不向这位小将说实话?”
    “他镇不住营里的人。”
    没过多久,远处又有人走来,其中一人嗓门颇大,边走边骂,完全不怕被人听到,“什么狗屁将军,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只因为姓沈,就敢对老子指手划脚。各方英雄投奔的是晋王,不是晋王家里的小孩儿。”
    有人劝道:“行了,翻江龙,既然当兵,就得听上头的命令,咱们也算不得英雄,走投无路,混口饭吃而已。”
    翻江龙又骂一声,“降世军一到,老子第一个投奔过去。”
    徐础与昌言之背对背,否则的话,他二人现在一定是面面相觑,因为听声音,那的确就是他们认识的翻江龙。
    昌言之与翻江龙认识得久些,立刻就认出此人的声音,小声道:“公子别开口,让我来对付。”
    “你说得对,我应该向那位小将透露真实身份。”
    “翻江龙真闹起来,小将的确镇压不住,公子低头。”
    翻江龙带人走到近前,也不看人,站在那里骂骂咧咧,让手下给俘虏松绑,送到马背上,双手依然受缚。
    翻江龙原本是个重要头目,如今手下只剩三十余人,全都随他出营,押送俘虏前往大营。
    出营不到二十里,翻江龙传令休息,特意嘱咐,将俘虏绑在一起,以防逃脱。
    翻江龙水匪出身,改不掉从前的习惯,一下马就聚众喝酒,也不派人放哨,反正待会就要上路,而且这一带早就无人往来。
    “还好,他没认出来。”昌言之小声道,稍稍松了口气。
    可他安心得太早,翻江龙一个人走来,一手提刀,一手拎着酒囊,来到昌言之身前,轻轻踢了一下,“喝酒吗?”
    昌言之尽量低头,含糊道:“不喝。”希望借助夜色的掩饰,不会被认出来。
    翻江龙举起酒囊,自己喝了一口,用刀身在俘虏脸上拍打两下,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大家好歹相识一场,想当初,江东百姓都不肯追附七族,只有我们愿意,怎么也算是有点交情吧。”
    昌言之没办法,抬起头来看了一会,笑道:“原来是你啊,恕我眼拙,一开始没认出来。”
    “不怪你,我也没认出来,一个兄弟说是看你眼熟,我还不信,七族子弟来这里干嘛?你们不是跟着吴王打天下吗?如今抢占多大地盘了?江东夺回来没有?”
    “翻兄说笑,吴王早就退位了。”
    “谁是你的翻兄?叫我翻江龙。”
    “翻江龙,我没得罪过你,犯不着……”
    “呸,当初跟随吴王的人,都得罪我了。听说他退位躲在邺城,等我跟着晋军南下,第一件事就是去将吴王拎出来,一刀砍下脑袋,替千斤秤他们报仇。”
    徐础低下头,如今是真后悔没向营中小将道出真相了。
    昌言之见翻江龙没认出徐础,心中稍安,笑道:“不是我小瞧你,看你的样子,在晋军里不过是个小头目,真攻到邺城,也轮不到你杀吴王。晋王与吴王乃是结拜兄弟,他一声令下,说是不准动吴王,你敢违背?”
    “有什么不敢?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翻江龙重新打量昌言之,“真想一刀捅死你,说,你跑到这里干嘛来了?”
    昌言之不像徐础那么擅长说谎,“我、我云游天下不行吗?”
    “哈,你?云游天下?那么多好地方你不去,非挑兵荒马乱的地方闯,胆子倒是不小。老实交待,我可不是沈家的毛孩子,想骗我没那么容易。这人是谁?也是七族子弟?怎么不说话?”
    昌言之急忙道:“我也来投奔晋王!”
    翻江龙却不理他,只顾仔细打量另一人,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徐础抬起头,笑道:“翻江龙,还不跪下拜见旧主?”
    翻江龙啊的叫出一声,连退数步,扔掉手中的酒囊,横刀身前,脸色骤变。
    一名部下在远处道:“翻江龙,有事吗?没事咱们上路吧,早点赶到大营,还能歇息一会。”
    翻江龙死死盯着徐础,头也不回地说:“咱们不去晋军大营了。”
    “那要去哪?”
    “往北走,去贺荣部,咱们要发大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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