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部长,我来看你了。”平安纪念医院特级病房内,华夏东岸共和国财政部副部长、税务部部长、国家贵金属管理总局副局长黄汉华放下了手里的礼品,轻轻坐在了王炎的病床前,笑容满面地说道。
    从黄汉华的头衔就可以看出,他现在已经是东岸财政、金融口的二当家,可谓位高权重。而如果考虑到名义上的大当家王炎已经病重不能视事,时日无多的话,黄汉华其实已经是事实上的一把手了。也许在明年,他就会被建国者议会扶正,成为执委会九位委员之一,正式取代王炎。
    “小黄,当年在望海楼开全国税改会议时我就很看好你。果然,这些年你办事滴水不漏,业务蒸蒸日上,让我很是欣慰。我已经八十多了,人生一辈子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享受过了。我累了,也寂寞了,很多老兄弟先我一步走了,他们是幸福的,至少不用被这么一大摊子事弄得心力交瘁。我其实没什么文化,最好的岁月都贡献在了澳洲这么个蛮荒之地,一辈子和人打打杀杀的,管财政、金融那是老兄弟们看得起我,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最近时常做梦,梦到先走的老兄弟们喊我去喝酒,我那个高兴啊。我知道我快了,你不用伤感,人总有这一天的,我这辈子活了八十多,已经是奇迹了,我满足了。想当年,我们刚登岸没多久,就有几个老兄弟陆续死去,其中一个被铅弹击中胸膛,死得那叫一个痛苦。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又比他们幸福多了。”王炎在护士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看着已经快五十岁,但在他眼里依旧是“小黄”的黄汉华说道。
    “这个国家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人生匆匆数十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财富对我而言不值一提,我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国家未来能不能好,还有没有人能记得我王炎。有些事我也听说了,你的压力也很大,我理解。不过有些事不能搞的太过激啊,为了几百万块钱就杀鸡取卵,值得吗?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在乎我们当年创下的事业能不能很好地延续下去。议会里一些后生咋咋呼呼的,吃相忒也难看,你不用管他们。他们以为我王某人整天躺在病床上,不行了,呵呵。老子当年在澳洲完成百人斩时他们还在玩泥巴呢,真以为能反了天了?真要闹得太过分,我写信给几个退休的老兄弟,能让他们明天就闭嘴。但我不想这么做,那些孩子很多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些人还是已经过去的老哥哥们托付给我照顾的,我不想这么做啊。”
    “我就一句话,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铁路不能卖、银行不能卖、基础重工业不能卖,交通运输事业也不能卖,所有涉及国计民生,关系到大量百姓切身利益的事业都不能卖。其他的,像纺织、捕鱼、建筑什么的,你就看着办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一点你要把握好,国有经济和私有经济要并行发展,不可偏废。我们老祖宗两千年前就知道,平衡才是王道啊。”
    王炎依稀记起了,他原来那个时空的意大利,80年代末时上台的新总理普罗迪想要出售国有企业,其中著名的阿尔法罗密欧汽车公司也在之列。拥有菲亚特集团的阿涅利家族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接手者,但人家居然不想买,理由是阿涅利认为国有经济和私有经济应并行发展,保持平衡。新总理强硬要卖,再加上美国福特公司前来竞争,为免这家企业落入外资之手,阿涅利家族这才出价12亿美元拿下了阿尔法罗密欧。
    王炎觉得,阿涅利家族真是有大智慧的老牌家族。他们扎根于意大利,虽然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有资产,但他们明白意大利发展的前途与他们是深深绑在一起的,可谓是与国同休,关键时刻能遏制住自己吞吃美味食物的本能,着眼更长远的未来。
    在这一点上,王炎觉得东岸人也该学一学,建国者议会里的那帮小家伙们应该好好理解国家发展的好坏,才是他们现有的财富、特权得以维系的根本。国家就像是一片富含渔业资源的海洋,过度捕捞也许眼前会得到巨额的财富,但从长远来看只会让渔业资源枯竭。最后大家什么也得不到,反倒是社会矛盾快速积累,民众不满日渐增加,革命就在眼前。
    事关国计民生的国有企业,还是需要保住的,因为这是政府敛财的重要工具。没有了这些,政府的财政实力必然会快速下降,那么还怎么推动技术进步、修建基础设施、普及小学教育、提高医疗卫生水平?以上这些都是安抚民众、消除不满的重要手段,没有钱这些一个都施行不下去!
    更别说,现在这个大争之世,正是需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多快好省地在全球布点,扩张势力,为子孙后代谋取更大利益的关键时刻。在这个节点上,自我限制政府的财力,又是几个意思?荷兰东印度公司倒是不靠政府投资,但他们的竞争力如何?当年为了不影响商业收入,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人委员会都和英国媾和,打算让出部分土地和利益了。要不是巴达维亚连续出了两个不听母公司命令,坚持与英国开战的总督的话,他们在东印度群岛的地盘怕是只有现在一半大。
    东岸共和国执行的殖民政策与其他国家不太一样。他们不是很赞同荷兰东印度公司那种少量移民和主要攫取经济利益的做法,他们更像是字面意义上的做法,即真真正正地大量移民过去定居,经营产业,同时还伴随着不太人道的针对原住民的种种暴行。说穿了,这是在给本国人民开拓生存空间,传播基因、文化和其他东西。与荷兰人相比,这种殖民方式阻力巨大,成本也极其高昂。
    毫无疑问,这种成本单靠私人来支付不现实的,搞不好就像英属北美殖民地一样破产了无数家殖民公司或垦殖团体,殖民大业进展缓慢。要想提高殖民成功率和速度,只能由政府来支付巨额先期成本,这就要求国家财政保持一个极高的收入水平,不但租税收入要高,最好国家控制的公业和公产收入也要高,两者结合,才能保证政府的财力维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平。不然的话,你难道靠额外征税来维持目前的扩张节奏?那真的是太难了。
    “王部长,我明白了。现在国有企业需要的是更多的监管,同时提高工作效率,降低不必要的浪费,而不是简单的一卖了之。我在想,是不是要把审计部门从税务系统中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审计总局,配合即将成立的公共资产管理总局,一起对这些企业进行审计与监督。技能不合格者、衙门习气深重者、混日子者在合同到期后统统不再续约,以净化这些企业的经营环境,更好地为国民经济服务。”黄汉华一瞬间就明白了王炎的想法,立刻点头表示赞同道:“不过,对于一些市场竞争已经非常充分,效益出现大滑坡乃至经营困难的国有企业,也是时候放手了。据我所知,这些年随着地方小砖场、小石灰窑及多如牛毛的各种伐木场的兴起,国营建筑材料公司的效益已经大不如前,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些价值,出售一部分股份出去,换点资金去西班牙人那里付账。嗯,我的意思也不是要卖光,而是出售部分股份,国家仍然保有控制权,但必须实行现代化公司管理,成立董事会,让股东们派员参加公司的日常管理,好督促一下那帮好日子过多了的老爷们。毕竟现在已经不是躺着也能挣钱的时候了,希望他们能有所触动吧。”
    其实,建筑材料公司只是如今充分竞争行业的国营企业的一个缩影,与他们处于同样境地的还有著名的国营百货公司。随着东岸交通运输事业的大发展,物资和人员的流通速度大大增加,在这种情况下,百货公司原有的网点优势被极大稀释,经营灵活的地方性小商店快速崛起,再加上孙春阳南货铺的强势竞争,这家企业同样有点走下坡路的意思了,而且趋势非常明显。
    以去年(1688年)为例,因为包括铺设网点在内的种种因素,百货公司的经营成本高得吓人,营业收入却快速下降,利润被大幅度侵蚀。年底一盘账,他们最大的单一利润来源,竟然是来自所持有的孙春阳南货铺25%股份的分红,让人啼笑皆非。
    而随着公共资产管理总局的筹备组建,这25%的股份被剥离出去后,国营百货公司的盈利能力会进一步下降。这个时候也必须要做出决断了,引进战略投资者已经在所必行。不然的话,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也许十年、也许十五年,这家老牌企业就会落到一个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下场。趁着现在还有价值,外表还算光鲜,赶紧卖一部分股份出去吧!
    “这些你自己酌情处理吧,也不用来向我汇报了。国家的发展进入了新阶段,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有些事情,拦也拦不住的,没办法。”王炎轻轻点了点头,赞许道。
    而说了这么多话,王炎似乎也有些累了,因此示意护士放自己躺下,并让黄汉华自己忙自己的去。黄汉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离开了病房,前往市中心的平安织造厂,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呢。
    8月30日,黄汉华返回了首都东方县,并在一次执委会例行会议上汇报了这段时间的成果。同时,他也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即如何在这次出手国有企业股份以筹措资金的事情中把握好尺度。
    9月2日,分管外交、外贸的执委会委员李晴召见了西班牙王国驻东岸大使巴勃罗。在这次会面中,李晴没有保留,而是全盘向西班牙人提出了东岸这边的意见,即买断界河以南的中央谷地及盐布铁路以东的潘帕平原,价格为一百万元;购买盐布铁路以西的潘帕平原,价格为二百五十万元;购买查科平原全部,价格为二百五十万元。另外,如果西班牙人愿意,东岸共和国还想租借界河以北、瓦尔迪维亚河以南的中央谷地,租期为一百年,年租金五万元,可一次性付十年。
    老实说,这位来自巴伦西亚的伊达尔戈被东岸人的好胃口吓坏了。他毫无外交素养地愣了足有半分钟,然后直接从口袋内掏出手帕擦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晴善解人意地请他喝了杯下午茶,详细述说了东岸买这些土地的缘由(当然是编造的),以及对西班牙王国的积极意义。他尤其重点地指出,西班牙王国去年粮食歉收,且今年以来南部安达卢西亚、格拉纳达等地的干旱仍未得到有效缓解。这连续两年的歉收基本上已经掏空了教会和政府仓库内的存粮,若是明年旱情仍然不能缓解的话,想必会饿死不少人。而巧合的是,东岸连续两年粮食大丰收,仓库内的各类食品堆积如山,如果西班牙王国愿意,他们可以低价销售粮食到伊比利亚半岛,有多少卖多少!
    另外,李晴同样指出,随着路易十四的军队在德意志地区连连得胜,下一步他很可能将主力调往他垂涎多年的南尼德兰地区,将这十个财赋大省收入囊中。西班牙王国若不想避免耻辱,只有整顿军队与法国人决一死战。而打仗,素来是非常费钱的,没个几百上千万怕是拿不下来。
    巴勃罗大使心不在焉地听完李晴的理由,心里却还在想着这东岸人真是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子,没有了查科和潘帕,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没有了查科和潘帕,巴拉圭就只能通过羊肠小道与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区联系;没有了查科和潘帕,运银船就无法从圣菲出海抵达塞维利亚。这其中的后果,谁来承担?
    巴勃罗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在等着自己跳下。他沮丧了,害怕了,他实在不想背这个巨大的黑锅,他当这个大使还没几天,还想继续住在东岸这个花花世界。
    不过巴勃罗也很清楚,这种重大事情是必须要向上级汇报的,由马德里宫廷来决定。因此,他只是脸色难看地陪李晴喝完了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然后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东岸外交部,返回大使馆写信去了。
    这可真是个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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