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祖觉得不能再待在长胜街了,如今他们就像是一个军事目标,随时会招来敌军的导弹轰炸,他示意李长贵他们收拾东西。
    李长贵问:“咱们下一步去哪?”
    张念祖小声道:“还没想好,先去接徐小凤。”
    老吴见几个人把随身的东西都打包了,不禁诧异道:“你们干什么?”
    张念祖拉着他的手道:“老吴,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了,我再回来和你一起修车。”
    老吴还想问什么,李长贵道:“老哥,念祖他不是一般人,你只要知道我们不是去干坏事就行了。”
    这段时间老吴一心都在吴豆豆身上,可也感觉到张念祖正在经历着什么,他为人比较迟钝憨厚,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站在门口目送着这几个人。
    对面的雷婷婷也错愕地往这边张望,张念祖远远地冲她笑了笑,带着李长贵他们上了老福特,直奔老蒋的酒吧。
    张念祖他们到了以后天才刚擦黑,酒吧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老蒋自一战成名以来,这里也成了道上的“网红店”,每天来打卡的人十有八九是带着刀疤纹身的彪形大汉,但是以往这些人都是来拜访偶像的,有种济济一堂其乐融融的氛围,如今的酒吧却显得十分混乱和低气压,往来的人心事重重面目阴鸷,像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在预谋着大事件。
    李二虎几乎没来过这种地方,他捏着瓶啤酒看着穿梭于身边的大汉们,感慨道:“还是北方人个儿高啊——”
    以前老蒋在的时候,表演开始之前放的都是很有格调的爵士乐或者经典老歌,现在酒吧里回荡着的是震人耳膜的迪厅噪音。
    张念祖皱眉道:“小凤姐要在这种环境里给人唱歌么?”
    天黑以后迪曲忽然停止,也没主持人做开场介绍,徐小凤一袭旗袍走上了台,下面有人起哄般爆叫一声:“美女”,引起了一片哄笑。
    徐小凤面目宁静,但似乎略带悲戚,她示意后台放伴奏,是一首老歌《往事只能回味》。音乐起,徐小凤空灵的嗓音入歌,带着无限的感怀和喟叹,如泣如诉,令人闻之动容。
    李长贵越听越不是滋味,叹气道:“把《往事只能回味》唱成了往事不堪回首,也真是难为这徐家妹子了。”
    张念祖道:“等唱完这首咱们就带她走。”他们刚才就想去后台接人,可是徐小凤派人递出话来,节目都安排好了,一切等表演完再说。
    没了老蒋坐镇,哀婉的老歌也不能让底下这群人有片刻安静,他们抽烟、嗑瓜子、隔着座位互相倾倒啤酒沫嬉闹,张念祖如坐针毡,不停看表。
    这时一个马仔忽然走到舞台下,往台边放了一瓶啤酒,然后往瓶口插了一百块钱,他冲还在唱歌的徐小凤喊:“这是我们亮哥打赏你的,喝了酒,钱归你。”说着往下面的正中的座位里一指,那里坐着一个三十来岁,满脸匪气的男人,簇拥着他的有十来个马仔,见自己等人成了焦点,一起起立张牙舞爪地冲四下抱拳挥手。
    这种打赏在烧烤摊的二人转舞台经常见,二人转演员多是草根出身,以插科打诨为能事,酒瓶上插钱送过来,规矩是瓶口倒立送进嘴里,啤酒直直流进胃里,不能外漏。这活儿对这些演员来说不叫事儿,除了是一笔额外的收入,还能活跃气氛,不过在现在的场合,摆明了就是侮辱人。
    徐小凤往下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将马仔晾在一边继续唱歌。
    马仔使劲拍着舞台道:“喂,让你喝酒呢,你是不是不给我们亮哥面子?”
    在这个小剧场一样的酒吧里,在座的两百多人十有八九是十三香的成员或者故旧,有几个和老蒋交情不错的就算看不过眼,但是老蒋跟着日本人跑了,刚刚重新掌权的石静唐要清理门户,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公然替徐小凤撑腰。那个亮哥是十三香某位高层的干儿子,是少壮派的领军人物,这会出来闹事就是要炫耀一下自己“太子”的权威,谁驳了他的面子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见人家不理自己,那马仔忽然伸手去抓徐小凤的脚,徐小凤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带得麦克风倒在了台上。
    张念祖起身,带着李长贵等人鱼贯穿行过座位,李长贵和李二虎各自守住舞台的一角,他跳了上来,拿起那瓶啤酒,将钱装进口袋,一仰头把酒喝干,冲下面的亮哥微微一笑道:“我替小凤姐领情了。”随即对徐小凤道,“姐,咱走吧。”
    那马仔顿时不干了,叫嚣道:“你他妈是哪冒出来的,那酒是给你喝的吗?”
    李长贵看看张念祖,张念祖则微微摇头,冲台下道:“诸位,老蒋是我的朋友,他干的事自由他负责,你们在道上混应该明白‘祸不及家人’这句话,我把徐小凤带走省得你们为难,就这么算了吧。”
    下面有人嗤笑道:“这人谁呀,好大的口气。”
    马上有声音回答了他:“张念祖。”
    这个名字仿佛有种魔力,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噤了声。
    “瞧你们吓得那鸟样!他有三头六臂啊?”亮哥懒洋洋地起身,冲着台上道,“张念祖是吧,我听过你,以前老蒋罩着你,现在他当了叛徒留个小寡妇在这,我们难道还得当神仙供着?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让蒋志成出来给个交代,要么让徐小凤喝酒赔罪,不然你出不了这个门。”
    张念祖淡淡道:“你上来跟我说话。”
    “嘿——装b是不是!”亮哥往前一走,他那十来个马仔也都轰然站起,气势汹汹地呈扇形包抄上来。
    张念祖对李长贵小声道:“见机行事。”
    李长贵点点头。跟着张念祖时间长了,他很了解这位祖爷的脾气,刚才上台喝酒,是想息事宁人,张念祖不爱和这些江湖人发生纠葛也不想节外生枝,刚才能走是最好,可显然就有人不让你顺遂。苍蝇在你眼前晃,一下两下赶不走就只能把苍蝇拍和杀虫剂拿出来了……
    十多个马仔分别冲向两个台口,亮哥指着张念祖道:“你别跑!”
    张念祖蹲在台上俯瞰着他,笑眯眯道:“我肯定不跑,你也别跑才好。”
    李二虎拉个架势,面有苦色道:“我这一个礼拜打三架了……”
    马仔们也不傻,听此人口风像是个打架的行家,又见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儿虎虎生威,搞不好是个专业保镖,再看另一边是个四十多岁的半大老头,满脸木然,于是一窝蜂似的扑向这边,李长贵抡起巴掌,就听啪啪有声,扇上一个就倒一个,直如苍蝇拍打苍蝇,前面的倒了后面的续上,十来个马仔用了十来巴掌,在台角躺了一片。李长贵打完人收回巴掌,依旧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亮哥和人动手向来是靠人海战术,有这十几个马仔傍身,打架发一声喊,就像十几条猎狗扑向猎物,他在后面慢慢磨蹭,等到了近前目标也都倒地了,他再撂几句狠话,这法子百试不爽。今天他照旧是施施然往前走,可走到一半就发现前面自己的人一个也没有了,此刻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刚才他叫人别跑,人们倒要看看他是跑不跑。有些酒吧的常客大摇其头,张念祖在这个地界打了也不止一架了,哪次不是以少胜多,何况今天还带了帮手,就算亮哥刚从外地回来,也该打听打听对手是何等样人,可见喝酒有害健康真是谬论,亮哥要是常来酒吧就绝不会吃这个大亏……
    亮哥也真是条汉子,说不跑就不跑……岂不是迂腐?他扭头刚要撩,就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上去!”原来阿三身上有伤一直坐在台下,亮哥也是倒霉催的刚好跑到他跟前。阿三上半身在座位里瘫着,右脚一弹就把亮哥隔着五六排座椅踹到了台上。
    也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胃痉挛,亮哥挣扎了一下跪在台上,哇哇狂吐起来。张念祖低头瞟了他一眼,全无和他计较的兴趣,他搀着徐小凤道:“小凤姐,我们走吧。”
    二百多人的酒吧鸦雀无声,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走到了门口,李长贵在回身关上门之前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了十三香之虎的十三香,真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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