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制定《钦定宪法大纲》的廷议最终没有一个官员再提出异议。
    因为大明帝国的高级官员们从未想过帝国的制度需要用明文规定下来,朱厚照的这个提议无疑太过于新奇,让他们措手不及,也让他们很迷茫,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该同意。
    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照便只能利用皇权诏令翰林院组织宪政馆,由宪政馆拟定《钦定宪法大纲》草案。
    同时,这个草案还会在拟定完成后再次召开廷议。
    但宪政馆制定帝国宪法的翰林院学士得需由朱厚照亲自任命。
    朱厚照要求选择出身于不同阶层的翰林院官员参与,不能只有官绅阶层出身的,还要有庶民地主阶层出身的,还得有商人背景和没有商人背景的,同时不能只有北人,也不能只有南人。
    可以说,朱厚照制定《钦定宪法大纲》目的虽然是保障自己的皇权,但做法还是很民主的,没有说自己直接决断,不与群臣们商量。
    当然,朱厚照这样做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让大明帝国的这些文官们习惯用法制治理帝国的思维方式,而不是用伦理关系去治理帝国。
    时任南直隶巡抚的王阳明此时也通过皇明报知道了朝廷要制定宪法的事,同时他也从皇明报上知道了这场关于制定宪法的廷议内容和在报纸上的争论。
    而这次关于制定宪法的议论同给帝国的其他官员带来很大冲击一样,也给王阳明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王阳明发现即便他当时也在朝堂上也无法辨别皇帝陛下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他不得不承认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很喜欢制定规则,刚在南直隶制定了一个《公约》,又和几个与皇家银行关联的内外重臣制定了一个《守约》,现在又要制定《宪法》。
    但王阳明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规则很有必要也很有效,一旦有了规则就有了秩序和公平,譬如南直隶的《公约》便让江南士绅们不得不缴税,而无从辩驳,因为白纸黑字的规则摆着的。
    可这也让王阳明发现,自己所学的儒家理学知识在这方面是很匮乏的,似乎自己所学的儒家理学知识只注重于修身和强调伦理关系,在帝国需要什么规则来治理方面从未有过解说,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只说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可君的纲到底是什么,是有哪些权力?难道这儒家的思想是要让天下的人都做君王的奴隶?君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宰臣民生死?既然如此,为何又有“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一说,这岂不矛盾?
    王阳明发现自己需要重新去做学问,去解释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国,人与君王的关系,还有人与自己的关系,对于天下而言,需要用专门的学问去诠释什么才是最合理的制度,同时人应该有什么权利与义务。
    王阳明发现自己快要打开新的思想世界。
    为此,他又把朱厚照的《治国纲要》看了起来,又去了竹林,又上山去找坐禅的和尚与修仙的道士,甚至还专门去问种地的农夫想要的是什么,还问自己丫鬟想要的是什么,在王阳明再三鼓励下,丫鬟羞怯着脱了衣服,说想要做姨娘。
    与王阳明一样,翰林院掌院学士康海现在也很迷茫,皇帝陛下要制定宪法的事在他看来很荒谬,因为自古王朝治理天下就没有什么宪法,要么是黄老学说,要么是儒家学说。
    但康海现在又说不出荒谬在那里,即便国朝是以程朱理学为正统,但也没有明文规定这程朱理学可以直接拿来当政治制度用,甚至根本就不能拿来直接当政治制度用!因为“存天理,灭人欲”这东西就是拿来要求个人的,要求国家有些不对题之感。
    而且就算以程朱理学的学说作为政治纲领,好像也很矛盾,按照君为臣纲的思想,天下士绅就不应该质疑皇上劝谏皇上,否则即便劝谏皇上,皇上如果不听他们也只能服从。
    作为官绅阶层的康海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很抵触这样的观点,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这种思想视为了正统。
    可当康海想到父为子纲时又觉得没有错,为人子者怎么可以反对父亲!
    康海陷入了迷茫中,他发现宫里的皇上给他出了道难题,也让他发现自己即便是状元,似乎学业并未精通,对很多事情还未能理解清楚,尤其是当他看见宪政馆里那些个平素温文尔雅的翰林学士吵得面红耳赤时,他更加没想到原来官绅出身的官员与庶民出身的官员会在宪法的制定上分歧那么大。
    康海上了一本想辞官去京师大学当学生的奏疏,他发现京师大学所教授内容有很多四书五经里未提到的学问,甚至不少是直接关系国计民生的,而且很直白,他甚至现在也不知道这些学问是什么体系,但他现在决定去学习学习,他觉得他可以从那里学到一些新的知识,从而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朱厚照同意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康海的请求,且考虑到他年龄太大的缘故,特免其军训。
    但康海这个请求却也因此引起满朝舆论大哗,甚至整个大明文坛都因此感到颇为惊讶,因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个官乃是清流中最为清贵的官位之一,甚至预示着下一步就会入阁,按照以往的规矩的话。
    如今康海却要辞去官位求学,自然令很多人不解,而且还是去多为世人所不容乃至非议甚多的京师大学求学,甚至以一代大儒的身份去那地方求学,让很多高傲的儒林文人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徐祯卿便问着康海:“兄缘何要辞官去那地方求学,你真要与一群后生辈求学么?”
    “弟有所不知,实因前日陛下欲行宪政之故,让兄发现自己所学甚浅,竟不能判别陛下所言是对还是错,按圣人言,到底是限制君权好,还是不限制君权好,可甚至圣人们之言也不相统一,也因此使得朝中诸臣竟无一人可辩驳陛下所做之事之是非对错,为更好批驳陛下之离经叛道,兄必须去学学陛下所知之识!”康海说道。
    徐祯卿没有阻止得了康海的行为。
    而朱厚照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制定宪法而已,就让文官们这么迷茫,甚至还有很大的分歧发生,因为他的一句“宪法乃以后国朝执政之根本,君王乃至天下臣民皆须以此为纲”的话,让翰林院宪政馆的一帮文人学士们不敢轻慢,硬是数月也没制定出草案来,甚至还吵得越来越凶。
    朱厚照也没阻止,甚至还说道:“多争吵一番最好,现在争明白了,免得以后引起不满,吵不出结果,就让更多的人来吵,总能制定出让天下臣民都满意的宪法来,不用着急。”
    正因为此,天下的文人几乎都参与进了这个骂战中,通过皇明报来表达自己关于宪法如何制定的观点。
    朱厚照没有管,即便有文人因此直接撸袖子干架,他也没让锦衣卫去过问,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管这些文人们怎么吵,而且在他看来,文人们自己吵吵也挺好,这样就不会来对付他这个皇上了。
    “陛下!御史西门富弹劾寿宁侯张延龄纵然家奴夺占民田上百顷”。
    朱厚照没想到,文官们没来烦自己,外戚勋贵们却给自己惹麻烦了,很明显,自己如今这两个舅舅以为弘治皇帝死后,自己会更加纵容他们,而继续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起来。
    “勒令寿宁侯立即还田于民,并限三日内把占田家奴扭送至锦衣卫,否则,朕就令锦衣卫亲自上门拿人,并削其爵位!”
    朱厚照自然不会客气,而且还拿着奏疏去找了张太后,并对张太后说道:
    “母后,虽说外戚不得干政,但朕觉得两位舅舅也不能这么一直不学无术,有毁母家名誉不说,也会被百官非议,何况即便是朕现在恩惠于张家,以后的帝王可不一定恩惠于张家,为保证张家的富贵,朕觉得现在应该让两位舅舅去京师大学读书,与其他勋贵一样,以免徒留一纨绔之名!”
    “可你这两位舅舅年纪都不小,现在读书还来得及吗?”张太后问道。
    “这求学读书不限年龄,先得道者为师,让两位舅舅学习道理,总比现在惹是生非好,不然到时候给张家带来的可是滔天之祸!现在就已经御史上奏说他们侵吞民田,这以后要是再闹出人命,甚至不知忠义,听奸贼挑唆造反怎么办”。
    朱厚照说道。
    张太后到底也只是常年在深宫内的妇女,如今听朱厚照这么一说,自然也就只能应允了,当然,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弟弟再这么胡闹下去。
    这时候,张鹤龄和张延龄一接到要他们去京师大学读书的圣旨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来找朱厚照:“陛下,臣等把夺来的田已经还回去了,犯事的家奴也押送锦衣卫了,但是,能不能别让我们去读书啊!”
    “不能!这是太后下的懿旨!为的是让张家永葆富贵!而且你们不是在私底下抱怨,皇家银行没有算上你们的份吗,是不是后悔当初不肯投股了,如今朕把话说明白,你们要是现在不愿意去,可以,以后朕再有发财的事也不会找两位舅舅,以免让你们去败掉!”
    朱厚照说道。
    可也因为朱厚照这么一说,两人都只好接受了要去京师大学读书的安排,只再次问道:“敢问陛下,可以免军训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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