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巴里亚里多德城东不是很远的郊外大道上,一辆“房车”正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
    说是房车一点都不过分,整辆马车看上去就像一栋小小的房子,坡形的房顶,画在车帮上的围墙和窗户,还有一个象征性的烟囱,让整辆马车远远看去,就像装在轮子上的活动房屋。
    按照一些从东方来的波西米亚人的古老说法,这样一辆马车里应该有一个法力十分强大的家庭精灵,这些精灵大多数是善良的,他们会让以这辆马车为家的一家人和和美美。不过也有些精灵却是创造纠纷甚至仇恨,这时候车子的主人就应该把车门和烟囱用熏草堵死,然后找个陶瓷或者金属罐子敲上整整一天,知道把那个捣乱的坏精灵从“家里”赶走。
    这种充满异教风气的传说在摩尔人统治时期并没有受到打击和惩罚,甚至有些摩尔人诗人还把这些故事编进了他们的诗歌之中,据说这些神奇的故事还有很多,能够说上整整的一千零一个夜晚。
    但是随着收复失地运动的胜利,这些之前无伤大雅的民间传说受到了教会的严厉斥责,甚至被指责为魔鬼的言论。
    结果这种颇具特色的伊比利亚式的“波西米亚款房车”虽然依旧可以偶尔见到,但是却已经没有人再敢看到这些车子之后笑呵呵的给自己的孩子讲那些神话传说的故事了。
    “房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缓缓前进,因为车身较大走起来自然十分缓慢,不过即便是这样,车子里的人依旧很不满意。
    “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你们说的医生?”在车子的一个角落里,已经换下了华丽衣裙的胡安娜紧紧抱着依偎在她怀里的菲利普,每当丈夫发出一声呻吟或是稍微动上一下胡安娜就会立刻小心翼翼的查看,然后问着旁边的人“他这是怎么了”或是“他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好”。
    胡安娜的激烈情绪显然也影响了其他人,跟随着他们一起从高地城堡逃出来的那几个人成了胡安娜最信任的身边人,可这几个人也已经被她那因为对菲利普的过于关心导致的暴躁猜疑甚至是歇斯底里搞得疲惫不堪。
    而且胡安娜从开始就一直在追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给菲利普找到能够治愈他这怪病的医生,而似乎从没有认真听那些一直对她解释着她如今处境的那些人的话。
    这让原本对因为掌握了胡安娜就欣喜若狂的犹大会的那些人不禁失望透顶,虽然之前对胡安娜的精神状况早有耳闻,可他们始终抱着很大的希望,他们甚至用胡安娜既然是伊莎贝拉的女儿,而伊莎贝拉是位睿智的女王,那么从血统上来说胡安娜也不可能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来安慰自己,可是当见到真正的胡安娜公主后,他们才明白原来外界的传说或许还不够贴切。
    除了菲利普,胡安娜完全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当有人问她怎么看待她的母亲时,她甚至用很嫌恶的腔调说“她一直要把我和我的丈夫分开,我怀疑她是看上了菲利普,毕竟他是那么漂亮,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抵抗他的魅力。”
    这样的话让那些犹大会的人不禁瞠目结舌,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一位公主会如此说自己的母亲,想来如果这些话被传出去,不但卡斯蒂利亚的宫廷,甚至就是阿拉贡和维也纳也会引起难以想象的轩然大波。
    这让犹大会的人甚至开始怀疑当初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眼前这个完全不可理喻的女人简直就是疯狂和暴虐的化身,曾经有个上了岁数的女人想要帮助她照顾菲利普,结果她用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根断了的钉耙齿子想要把那个女人身上刺几个窟窿,然后她就再也不许任何人靠近这辆房车了。
    只是眼看着菲利普的的病情越来越重,胡安娜才不得不妥协让步的请犹大会的人进了车子商量的办法。
    “公主,您现在要去托雷多,那里有很多人正在等着您,您会发现在拖雷多您拥有原本属于您的一切。”一个男人依旧不遗余力的劝解着胡安娜,只是很快,他的话就被公主愤怒的打断了。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你们答应的医生在哪里,你们答应过我能够治好菲利普,所以我才愿意和你们出来,可是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有给我找来我要的人,菲利普现在的样子很不好,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会让你们所有人给他陪葬!”
    胡安娜暴虐的样子让坐在对面的男人大皱眉头,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一定限度,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有用,他已经拔出剑来把面前这两个让他讨厌的男女砍成肉酱了。
    男人用手掩了掩鼻子,他原本因为一直忍耐而没有做的这个动作现在也变得没有顾忌了,菲利普身上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封闭的车厢里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男人甚至怀疑胡安娜是不是根本没有嗅觉,否则他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恶臭。
    “公主,医生在拖雷多。”男人无奈的继续许诺着,他知道要想让这个女人安生的跟他们一路走下去就只能不停的欺骗她,至于到的地方她发现受骗之后会不会彻底疯狂,这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他们只需要胡安娜出现在托雷多就可以了,接下来卡斯蒂利亚贵族议会的长老们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个计划已经酝酿了很久,甚至在胡安娜还没有成为王储,而她的哥哥王子胡安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只是那时候尽管知道更加困难,可这些人的目标是胡安王子。
    对于卡斯迪里亚旧贵族议会来说,不论谁成为伊莎贝拉的继承人都势必将会是斐迪南的敌人,而这一点也是任何人都心中清楚的,所以他们希望能够控制伊莎贝拉的继承人,进而与野心勃勃的斐迪南抗衡。
    胡安王子的意外死亡让这些人原本以为计划夭折,可很快他们发现有一个更容易控制的继承人出现了,于是他们开始想尽办法仔细观察和接近胡安娜。
    他们的计划的确成功了,只是这些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劫持的是这样一个胡安娜。
    正如亚历山大猜测的那样,这些人要想离开巴里亚里多德是很容易的,但是月丽山的六式的那场布道成了束缚他们的无形枷锁,他们清楚的知道,只有一个拥有完整的不可辨驳继承权的胡安娜对他们才有用处,否则一旦被质疑继承资格,他们很可能就会因为下错了注而前功尽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听着那马蹄声在马车附近停下,原本耐心已经快要消耗殆尽的男人赶紧推门下了车,看到同伴正和一个陌生人低声交谈,那个男人立刻又退回车里,把自己的脸隐藏在了暗处。
    “你怕被人看到吗?”胡安娜突然问了一句,贱男人回头向她看来,她就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菲利普从不怕别人看到自己,因为他是最漂亮的,不过我可不喜欢其他女人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只是你为什么又怕被人看到?”
    男人难掩嫌弃的撇了眼菲利普那张满是汗水,嘴角和鼻子因为溃烂导致红肿难看的脸,然后他一言不发的向车外望去。
    多年的习惯已经让犹大会的人把保守秘密当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对别人保守自己的秘密,同样也遵循着保守别人秘密的法则是他们生存的基础,甚至这么许久以来很多人早已经忘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过了一会儿,车门从外面敲响,男人下了车和同伴走到一旁低声交谈。
    “汤戈马达兄弟已经和那个罗马忒西亚公爵谈好了条件,不过他的要求有些奇怪。”犹大会朴素而简单的关系让每个人都称别人为兄弟,这虽然和教会倡导的相同,但是他们却固执的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继承了耶稣基督真理与信仰的被选者的后人“你认为那个公爵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男人皱着眉仔细琢磨着,他同样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公爵会如此执着于安利克女儿的身份,如果是在几十年前他会认为那个公爵是打算扶植安里克的女儿胡安娜,可是现在这只能说是在痴心妄想“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别的条件?”
    “他想要教皇到了托雷多之后再宣布之前的布道并不妥当,”看到男人并不意外的点点头,同伴也用略微理解的腔调说“那对夫妻太可怕了,他们把持着整个教会,大概即便是教皇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
    “当然不敢,那个贡萨洛甚至曾经在梵蒂冈公开训斥亚历山大六世,”男人说着先是鄙夷的笑了笑,随即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提出那个条件了,大概亚历山大六世已经不打算继续留在卡斯蒂利亚,而要想在葡萄牙得到足够的受到足够的尊重,还有什么比承认那个胡安娜的身份更能讨得曼努埃尔欢心呢。”
    “哦,的确是这样,”同伴恍然大悟,在对男人的敏锐思维表示敬佩的同时,他又不禁有些担心“可是这样一来也许葡萄牙会提出对卡斯迪里亚的王位继承权,这对我们可不是件好事。”
    男人若有所思的在路边缓缓迈着步子,这么许多年以来他们一直隐藏在暗处不停的计划,推翻,然后再计划,再推翻,每一次当要作出站在阳光之下与这个世界抗争的决定时,他们往往会因为内心的畏惧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把这一切变成实际行动的脚步。
    现在他们终于决定迈出那一步,可横在他们面前的种种困难险阻又让他们不禁患得患失。
    “把那个女人送到拖累多去,剩下的事情让元老们去应付,我们已经为他们做的够多,现在该是他们回报我们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似是发泄的话,男人用力拍了拍衣服上看不见的尘土,接着像是要把什么烦恼也随之甩开一样抖了抖手,快步向着前面已经等着他们的同伴们追去。
    巴里亚里多德城这些日子陷入了种种的动荡不安之中,女王被宣布病重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而失踪的胡安娜也已经下落不明了好几天,很多人从开始的意外,随后的猜测,还有更多看好戏的轻松中渐渐明白了,卡斯蒂利亚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
    特别是在贡萨洛回来之后,即便是平时最乐观轻松的人也感到了莫名的紧张。
    伊莎贝拉在贡萨洛回来之后不顾病情,拖着病重的身体立刻召见甚至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的亲信大臣,而后这对君臣甚至避开了斐迪南在房间里单独谈了很久,只是一件事就足以释放了太多令人为之寻味的信号,随后之前一直拱卫着王宫的女王卫队更是直接参与进了对胡安娜的寻找之中。
    这种种迹象都似乎在说明着那对君王夫妻之间变得不寻常的关系,这就让巴里亚里多德城里变得风谲云诡,同时更是让人们小心翼翼,唯恐稍有不慎惹祸上身。
    汤戈马达的拜访对亚历山大来说是个意外,如果不是主动透露了与特兰西万尼亚龙骑士团的关系,亚历山大绝不会可怕的刽子手教士。
    或者说他始终就没有相信过这个人,就如同汤戈马达也不会相信他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连合作都称不上,甚至说是交易都有些勉强。
    犹大会不会相信他们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这是他们的信条,也是生存的法则和本能,所以对于托马斯·汤戈马达,亚历山大从没报过任何期望。
    他们双方都很清楚,虽然因为都有着不想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才不担心对方出卖自己,可如果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送掉性命。
    所以在汤戈马达走后,亚历山大就命令谢尔秘密的做着可能会出现突发意外的准备,这几年来堤埃戈的努力还是卓有成效的,至少他很快就得知可以和在巴里亚里多德颇有影响的几个佣兵组织的首领拉上关系,这些人都和堤埃戈的“东印度公司办事处”有着颇为广泛的业务往来,其中有几个实力不俗的佣兵团就在不久前刚刚因为通过堤埃戈接了很大的一单,已经把他们最精锐的“员工”派往意大利的比萨“出差去了”。
    亚历山大当然不指望着这些佣兵能帮他夺取王冠,如果真要是那样,想来他的宝座也不会坐的长久,古罗马帝国和如今奥斯曼帝国的近卫军的教训犹然在耳,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牺牲品。
    不过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这些佣兵就可以成为救命的那根稻草,所以亚历山大很慷慨的让谢尔大方的和那些佣兵头子们打交道。
    与此同时,他也密切的关注着王宫方面的消息。
    去给伊莎贝拉看病的医生更多了,其中有几个甚至是以往被视为巫师的那些人,他们当中有几个是直接从宗教审判所里带出来的,虽然他们被关进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悄悄送进了王宫,可消息还是泄露出来了。
    这让亚历山大的怀疑可能有人故意泄露伊莎贝拉的病情,只是这些人是什么目的却没人知道。
    不知不觉中,原本炎热的酷暑中已经可以感觉到一丝清爽的凉意,这让亚历山大意识到他在伊比利亚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胡安娜失踪已经将近半个月,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指望能够找到她的下落,甚至有人暗暗猜测公主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幸,虽然每当有人大胆的提出这个疑问时就会遭到激烈的驳斥甚至是咒骂,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因为人们更加害怕而已。
    如果胡安娜真的遭遇了不测会发生什么,这个问题只要想想就令很多卡斯蒂利亚人坐立不安,全身发冷。
    甚至就是斐迪南,每当想到这个可能都会因为恐惧而从梦中惊醒。
    斐迪南可以不关心这个女儿,但是却不能不关心卡斯蒂利亚的继承人,正因为他自己无权继承卡斯蒂亚的王冠,所以他必须确保他的女儿能够成为女王。
    可是派出寻找胡安娜下落的人却一次次的扑空,而伊莎贝拉对待他的态度也和她的病情一样,变得越来越恶劣。
    另外让斐迪南恼火的,是之前亚历山大六世的布道的确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从伊莎贝拉不顾病重坚持要再次觐见教皇可以看得出来。
    只是胡安娜的失踪让这原本完美的计划变得吉凶难料,一想到这可能会被某个一直觊觎着卡斯蒂利亚宝座的对手利用,斐迪南就不禁说不出的恼火。
    让他更加愤怒的是贡萨洛。
    自从贡萨洛回来之后,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们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他们聚集在贡萨洛身边整天策划着这样那样的打算,而伊莎贝拉的信任更是给了贡萨洛巨大的支持凝聚那些卡斯蒂利亚人的影响和力量。
    斐迪南觉得贡萨洛已经成为了他面前的一块必须搬开的绊脚石。
    贡萨洛显然也意识到了来自斐迪南的敌意,不过他完全不以为意,对他来说女王才是他的君主。
    就是在这个时候,亚历山大拜访了贡萨洛位于巴里亚里多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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