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数不多的安达卢西亚人在田野里急匆匆的前进着,他们当中大多衣衫破烂,有些虽然穿着盔甲,却也是破旧不堪。
    这些人当中有些拿着武器,有些则干脆光着双手,他们的队伍也是乱糟糟的,如果不是其中有几个人看上去显然不是普通士兵,这些人就和其他逃亡的安达卢西亚叛军没什么区别。
    这些人是从塞维利亚城逃出来的残余贵族。
    瓜达维尔河虽然宽阔,但倒也并非是天堑一般难以度过,即便没有桥梁和足够大的渡船,如果能狠下心来扔掉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倒也可以碰运气的逃过河去。
    这些人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扔掉了除了随身武器和钱袋之外的所有东西,有些用恰好找到的小船,有些干脆就用由门板,家具或是任何能漂浮起来的东西拼凑起来木筏划过了河。
    这样逃出去的人并不多,更谈不上什么建制。
    事实上安达卢西亚叛军几乎完全被打乱了,很多贵族已经丢掉了他们的军队,更多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朋友是战死了还是被俘,或是如自己一样侥幸逃了出来。
    堤埃戈带领的加泰罗尼亚人当然不会管这些零星逃窜的叛军。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阻击大股叛军和防止卡斯蒂利亚人进入塞维利亚城南部。
    所以这些纷纷渡过瓜达维尔河的安达卢西亚叛军并没有遭到拦截,这让他们为自己的好运气纷纷感谢上帝。
    直到他们在进入城南那片平原之后,遭遇到了已经占领了里奥镇的库拉什。
    他们首先是被突然飞来的炮弹吓了一跳,还不等他们弄明白敌人在哪个方向,远处平原上已经出现了一列列看上去如同伸展开的绵延线段般的散兵线。
    虽然远远看上去敌人的阵线薄弱得好像条只要随便一冲就能扯断的丝线,但是安达卢西亚人一时间被吓坏了。
    他们当中很多人本能的要向回跑,后面跟上来的同伴却蜂拥催促着继续向前。
    一时间平原上正在逃亡的安达卢西亚人一片混乱。
    “我们得从这逃出去。”
    那支队伍中的一个骑士焦急的说,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同伴的回应。
    几个人簇拥着个全身用粗布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向侧面跑去,在他们身后,一些原本看似和他们无关的逃兵也忽然从人群中跑出来,紧跟着他们向平原左侧地势低洼的湿地奔去。
    这些人不顾身后有人大声叫喊阻止他们,而是拼命的向前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们似的。
    在这些人当中,有个骑在马上的男人不停的注意着那个全身严实的人影,只是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尽量忍住了。
    靠近里奥镇左侧的这片湿地显然很大,当他们跑进去没多久就逐渐消失在了浓密的矮树林中。
    这让逃亡者们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听着树林外远处不时响起的呼喊声,然后是突然传来的枪响,这些人不禁默不作声,面面相觑。
    “我们得继续走,”之前那个骑士似乎是这些人的头领,他蹲下来只喘息了几口就站起来催促着“这里不安全。”
    “行行好,让我们再喘口气吧,从塞维利亚逃出来之后就根本没有歇过。”一个士兵不满的抱怨着。
    “闭嘴,你是要让我们大家都把命丢在这儿吗?”头领呵斥一声“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地方,西西里人随时都可能找到我们。”
    “那就让他们找不到,我们不就是为了要送这个女人走吗,如果被发现我们就把她交给西西里人就是了。”
    士兵满不在乎的说,他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话一出口,四周很多人眼中闪过的凶光。
    那个骑马男人也同样面露狰狞,他看着那士兵的眼神中透着残忍,在看到旁边几个人投过来的眼神后,这人暗暗点点头,从腰里悄悄拔出了柄锋利短刀。
    几乎是同时,几个人从不同方向扑了上去,就在那个士兵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脖子已经被短刀划出条深深的口子。
    那个士兵栽倒在地,身子抽搐,因为疼痛手脚在泥地里刨出了几道深沟,然后渐渐没了声息。
    坐在一旁的那个包裹在披风里的女人看到了这场谋杀的整个过程。
    她因为害怕不由紧贴身后倚靠的矮树,当那男人收起短刀走过来试图安慰她时,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叫。
    “没事了,没事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的。”
    男人不停安慰着女人,直到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然后这些人在商量一番后,匆匆向着湿地深处逃去。
    一个传令兵穿过片废墟,又在一棵树后稍微躲了下,发现没有敌人注意到他之后,才从树后跳出来继续向前跑。
    传令兵穿着与其他士兵没什么区别的军服,甚至他身上的半身甲比其他人还要薄些,这样可以让他跑得更快,也不那么引人注意。
    唯一能够让人辨认出和其他士兵不同的,是他们的手臂上都戴着个有着赫尔墨斯像的袖标。
    而且这个袖标也并不大,并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
    与罗马忒西亚军队一样,西西里军队里也有着一整套比较可靠的密码体系,而且这个密码编排的方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化。
    这个传令兵经过里奥镇下面的树林时,看到了远处几只零星排列的叛军部队。
    为了不和那些安达卢西亚人撞上,他决定绕个远,于是向着湿地方向拐了个弯。
    望着前面自己的队伍,库拉什的心情却并非看上去那么轻松。
    对面的敌人并不多,可以说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驱赶着再送回城里去。
    让库拉什真正关心的,是他自己部队的队形。
    库拉什以往从没见过散兵线这种东西,不论是奥斯曼人还是其他国家的军队,即便是疏于训练的民军,指挥官们也会尽量让队伍保持一个简单的队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和敌人较量的时候发挥最大的威力。
    而罗马忒西亚和西西里军队,又是他所见过的所有军队当中最训练有素,也是最注重队列的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这样的军队里,却还有着散兵线这种完全与如今任何军队都截然不同战斗方式。
    或者那不应该说是纯粹的散兵线,而是一种对库拉什来说依旧难以理解的横列战线。
    和其他军队以各自的战斗大队为最基本单位,形成大大小小的纵深阵型不同,以罗马忒西亚军队为主的“亚历山大帝国”的军队,似乎正在尝试着某种全新的战斗方式。
    这些安达卢西亚叛军无疑成为了这种尝试最好的试验品,因为他们不但数量不多,而且早已经被打得胆战心惊。
    这就足以保证即便新战术有什么致命的瑕疵,也不至于会造成太大损失。
    更重要的是,这些安达卢西亚残军正不顾一切的准备逃命。
    这就迫使他们即便是面对数量多于自己的敌人,也不得不主动进攻。
    而这种新战术,恰恰更多的倾向于以守为攻的对付主动进攻的敌人。
    果然,随着几声似是在召唤同伴的短促号角,几支原本因为发现前面的敌人,在平原边缘徘徊不前的安达卢西亚叛军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们开始排列成简单的队形向着敌人那远远看上去并不是很深厚的阵线逼近,试图通过一次猛烈冲锋冲破敌人阵线,夺路逃生。
    库拉什向身边的信号兵做了个手势,他正好等着的就是这个机会。
    整条“散兵线”上,距离敌人较近的一侧开始逐渐收缩。
    原本看似稀疏的队列变得密集起来,可即便这样,远远看去也不过是最多呈现三排的一个横列阵型。
    而且当走近时可以发现,这些横列阵型前面是成排的剑盾兵,而后面才是手持长矛的长矛手。
    而在这条长长阵线的另一侧,因为距离稍远,正试图一举冲破阵线逃命的叛军并没有注意到都是些什么样子的敌人。
    双方迅速接近,随着看到敌人显然并没有打算加强阵型厚度,叛军当中的贵族和军官们不禁发出了喜悦的呐喊:“冲上去,冲过去我们就能活下来!”
    求生的渴望在这一刻给了叛军们足够的勇气,他们开始奔跑起来,同时嘴里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吼叫。
    库拉什的目光投向阵线的左翼,那里阵线更加靠后,距离敌人也更远些。
    一阵很明亮的长号声从阵线正中响起了,这不是一个而是几个长号手同时吹响,那声音大得足以能让离得最远的人也能听到。
    不过很快人们就听不到了。
    因为稍须之后,一阵如闷雷般的枪声已经压过了号声。
    正在向前奔跑的一个安达卢西亚士兵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他早已经在逃跑时丢了头盔的头顶上掀起了一块血糊糊的骨头,飞溅而出的脑浆和血水溅在身旁人的身上,中人欲呕。
    突然而来的袭击让正在前进的叛军瞬间一滞,很多人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向右侧望去,不过他们的敌人显然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机会。
    伴随着枪声的,紧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箭矢。
    “笨蛋,别停下来!”
    一个把盔甲也扔在逃亡路上的贵族挥着剑催促着手下。
    “在这停下就是送命,冲上去,冲过去我们就能活下来了!”
    这人的话刺激了那些犹豫的士兵,作为同样是卡斯蒂利亚人,他们很清楚一旦成为俘虏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贡萨洛或许是个对自己手下慷慨仁慈的好统帅,但同样的,他对敌人残忍也是出名的。
    甚至比较起来或许成为西西里人的俘虏,都要比落在卡斯蒂利亚军队手中更好。
    或许是因为这种想法的驱使,安达卢西亚人开始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
    库拉什密切的盯着阵线上发生的战斗,他发现迄今为止一切都还正常。
    居于后侧左翼的部队凭借着远距离的火枪弩弓向着不停逼近的敌人猛烈射击,看着敌人一路上纷纷倒下,库拉什终于轻轻吐了口气。
    距离越来越近,剑盾兵开始发出威胁的低吼,他们侧着身子把盾牌紧密的如鱼鳞般叠靠在一起,手中沉重的单手剑敲打着盾牌边缘,向着已经靠近的敌人发出威胁的低吼。
    “呯呯呯~”
    又是一阵枪声。
    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几个安达卢西亚人应声倒下。
    西西里队伍中响起了即将交战时老兵习惯发出的“稳住!”的提醒。
    但是残酷的战斗并没有发生。
    一个安达卢西亚人在眼看就要冲到西西里人面前时停了下来。
    他手里的盾牌和剑落在地上,那个衣服已经在逃跑中撕扯得一条条的安达卢西亚人先是呆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对面不远处的西西里人,然后“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这个人的举动就好像是带了个头,原本因为逃亡已经快要崩溃的叛军,随着同伴纷纷倒下,当他们冲到西西里人面前时,最后的一点勇气也终于同时消耗殆尽。
    回头看一看,平原上稀稀落落的倒着一片叛军。
    一些还没有死的人痛苦的惨叫着,希望有人能救他们,不过大多数已经没了动静。
    库拉什向阵地远处看了看,他可以确定这批试图逃掉的安达卢西亚叛军已经完全崩溃了。
    这并没有让觉得有什么他大的意外,毕竟双方在这种兵力士气都悬殊得不成比较下获胜实在是很平常。
    让库拉什意外的是,安达卢西亚叛军在冲锋的时候还没有接近阵线,就因为连续遭到打击最终崩溃的过程。
    虽然对可能出现的结果早有预料,但库拉什还是因为这样的局面意外得有些吃惊。
    不停训练和演习与战场上的实战毕竟是有区别的。
    各种各样的意外很可能会让一个原本近乎完美无缺的计划破产,历史上因为某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小小意外,而彻底改变结果的战争实在举不胜举。
    但是这样的意外至少现在没有发生在塞维利亚城外的里奥镇。
    第一次,以浅纵深横队尽最大程度发挥远射武器威力的实战,在伊比利亚半岛初显狰狞。
    库拉什当然并不知道这个战场上小小的变化,对将来意味着什么。
    或者说箬莎安排他带领这支那不勒斯团中的分队,就是因为他与那些过于固执与传统战术的军官,有着很大区别的原因。
    库拉什是巴尔干人,他参加过的战斗都是既残酷又野蛮的。
    不论是与异教徒作战,还是为那些巴尔干领主老爷们卖命,他更在意的是实用,而不是华而不实的外表。
    正是凭借在战场上的狡猾,他才从一次次的战斗中活下来,这也造就了他战场上捕捉战机的敏锐嗅觉。
    这样的士兵不会被传统束缚,更容易接受新生事物。
    不过即便如此,库拉什还是让这种称为“线式队列”的新战术的意外威力深深震撼了。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敌人无法和贡萨洛指挥的军队相比,可即便这样看着那些倒在阵线前的尸体,他依旧隐约感觉到似乎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不过虽然这样,他还是不忘按照女王的吩咐,提醒跟随的参谋侍从把整个战斗的经过记录下来。
    那些人是女王派来的参谋士官,不过这些人已经得到了明确禁止干预指挥的命令。
    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记录下每次战斗的经过。
    库拉什正在看着战场回忆之前的战斗,一个带着传令兵袖标的士兵匆匆跑来。
    “大人,”传令兵向库拉什大声报告“女王陛下的命令。”
    库拉什立刻招手让那个士兵走近,看着他从皮包夹层里拿出个封得很严实的信封,库拉什接回来仔细查看了上面的蜡封完好无缺后,才扯开封口。
    命令是用密码写的,库拉什从贴身衣服的领口里拿出个挂在脖子上的小小本子。
    然后走到一旁逐词逐句的开始翻译起开。
    在以前,库拉什一直认为作为一个骑士只要能娴熟的使用马刀就可以了。
    可现在他却发现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骑士,我需要你加强在里奥镇的防御,那不勒斯团的一半如今已经部署在里奥镇附近,而我会部署更多的兵力支援你,有迹象表明,里奥镇对未来的战斗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所以我将调派去更多的火炮……”
    看着命令上的内容,库拉什不禁陷入沉思。
    在来里奥镇之前,箬莎已经亲自吩咐过要他一定重视里奥镇这个地方。
    现在女王更是在新的命令里再次重申这个镇子的重要,甚至还要派来更多的火炮,这让库拉什不禁琢磨里奥镇这个小地方,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注意。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从塞维利亚城通往里奥镇的道路,几乎是完全沿着那片平原边缘向南延伸下来。
    而道路左侧,则是一大片地势逐渐向西低落下去,然后与塞维利亚城西南的大湿地连起来的复杂丘陵。
    看着虽然绘制潦草,却已经差不多把塞维利亚城附近囊获其中的地图,库拉什逐渐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地形,一旦在这片平原上发生战斗,里奥镇因为地位位置,毕竟成为双方争夺的主要战场。
    库拉什逐渐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在他身旁,那个传令兵则在犹豫着,是否应该把半路在湿地里看到的那一幕报告给将军大人。
    不过看看沉思许久的库拉什,传令兵就觉得似乎没有必要用这点小事打扰大人。
    “嗯,应该算是件小事吧。”
    传令兵心里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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