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起居注听着不起眼,可这个却是近臣,职责就是记录帝王言行,非是帝王看好的人不能做。
    所以唐仁一下就激动了。
    “臣愿为陛下效死!”
    韩琦的嘴角抽搐,和几位宰辅相对一视,都觉得这个修起居注怕是所托非人。
    修起居注,必定要如实记录帝王言行,若是只写好的,那就是渎职。
    春秋战国时,齐庄公喜欢勾引别人的媳妇,而且很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某天就勾引到了手下的一位重臣崔杼的头上,绿帽子的典故就是来自于此。
    崔杼发现自己的绿帽子被齐庄公赏赐给了别人,顿时心生疑窦,回家就收拾了那个不要脸的媳妇一顿,得了自己被绿的消息,顿时大怒,于是假装出门,让妻子继续勾搭齐庄公。
    齐庄公自然就来了,还和崔杼的媳妇高歌一曲,结果被崔杼伏击,当场砍死。
    这事儿到此的话,可以称为男儿冲冠一怒为红颜,崔杼算是条好汉子。
    可史官却给这事儿定性为弑君……
    崔杼弑其君!
    我擦!
    这不妥吧?
    手握重权的崔杼大怒,杀了一个史官,史官的弟弟接任,面对崔杼的杀机,他毫不犹豫的写下了五个字:崔杼弑其君!
    杀!
    老二于是被杀了。
    老三接着来,面对屠刀,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提笔写下五个字。
    崔杼弑其君!
    卧槽!
    宰了他!
    老三慷慨就义。
    老四来了。
    你三个哥哥都被我宰了,你听话不?听话高官厚禄,不听话……板刀面吃不吃?
    老四低头,依旧是五个字。
    崔杼弑其君!
    崔杼傻眼了,手中的刀重若千斤,无法挥下。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而就在此时,一位史官带着竹简,从南方而来。
    ——我准备在大史家的老四被杀之后接任此职。
    为了啥?
    只是为了那五个字!
    崔杼弑其君!
    一字不可易!
    这便是史家的前赴后继!
    后人看到此处时,不禁会热血沸腾,可韩琦等人看到唐仁时,不禁脑壳痛。
    这样谄媚的人担任修起居注,历代太史公怕是会气得从棺木里爬出来,亲手掐死他。
    赵曙却觉得极好,说道:“你刚回汴梁,便好生歇息几日。”
    这是放假修整,唐仁谢恩,然后告退。
    等他出去后,韩琦说道:“广南西路这两年倒是还不错,赋税增加了不少,而且商人也愿意过去,臣过问了一下,说是那边一直在修路,道路畅通了,去的人不少。”
    赵曙点头道:“沈安说道路犹如大宋的血脉,血脉不畅,自然百病丛生,朕深以为然。”
    曾公亮觉得韩琦总是报喜不报忧,就出来说道:“陛下,广南西路那边说是交趾俘虏死伤不少,修路的人手不足。”
    嗯?
    赵曙皱眉道:“为何变少了?”
    战俘以前对大宋而言就是个稀罕物,可和交趾大战几场,俘虏了数万交趾人,这些人如今在广南西路修路,为繁荣大宋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这些战俘就是大宋的重要资产,如今你竟然告诉朕,这些资产损失严重。
    赵曙生气了。
    曾公亮说道:“广南西路那边山多水多,修路艰难,这些人大多是伤病而死。”
    赵曙面色稍霁,说道:“如此好生对待那些交趾人。”
    中原的百姓不肯去西南,若是强行征发去那边修路,估摸着走到半路就会造反。
    所以交趾俘虏好啊!
    这一刻赵曙看着西南方向有些抑郁。
    李日尊,你为何不起大军来攻打大宋呢?
    不但他是这般想的,宰辅们也是如此。
    数年前,交趾是大宋的大麻烦,提到交趾君臣都头痛。可如今却变了,交趾就像是一块肥肉,深深的吸引着大宋君臣的目光。
    韩琦遗憾的道:“若是再俘获数万交趾人就好了。”
    哎!
    韩琦还是太冲动了啊!
    这等事情可想,可暗示,却不可明说,否则大宋礼仪之邦的名头可就没了。
    赵曙皱眉道:“大宋以仁义立国,不可以此为倚仗。”
    “是啊!大宋是仁义之邦。”
    群臣都应和着,等出去后,包拯说道:“不好弄啊!”
    “是啊!”
    韩琦很是不满的道:“当初就不该和交趾停战,好歹再抓几万人再说。”
    众人都点头,一点都看不出刚才满口仁义道德的模样。
    君子进不了政事堂。
    君子担任一国之要职,那便是此国灾难的开端。
    ……
    而在宫中,心情大好的赵曙和高滔滔在喝茶。
    “那唐仁当初我看着有些谄媚,就不喜,所以他去了广南西路,我并未惋惜,只是没想到此人却是个能干的,也是个踏实的,可见许多时候不但要听其言,更要看其行,否则便冤枉了好臣子。”
    若是唐仁知道自己在赵曙这里被平反了,怕是会兴奋的跳起来。
    高滔滔好奇的道:“他做了什么让您这般夸赞?”
    “他安抚了广南西路的土人,引了他们下山种地,不再是大宋的麻烦。这个功劳可不小啊!”
    赵曙很是惬意,高滔滔笑道:“那唐仁臣妾记得是沈安的人吧?”
    “是。”赵曙赞道:“人人都结党,可沈安却就是那几个人。唐仁原先在枢密院不打眼,就是被沈安慧眼识珠,如今唐仁能独当一面,可见沈安调教人的本事不小。”
    高滔滔笑道:“您说过官场从不是独行路,谁若是独行,迟早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所以结党不奇怪。”
    “是啊!”赵曙唏嘘道:“以前总觉着臣子结党可畏,后来一想,臣子们若是不结党,他们怎么做事?人都有私心,有了私心就会去结党为自己的私心努力,若是一味要求官员品性高洁,那是缘木求鱼。”
    “那些土人如何?”在高滔滔的想象中,土人该是凶狠的,比昭君还凶狠。
    飞燕和昭君站在门外,飞燕在打盹,有些小呼噜。
    昭君脸上的横肉颤抖了一下,然后伸手在飞燕的腰间一拧。
    “哎……”
    “住口!”
    飞燕腰间剧痛,睁眼就想叫喊,却想起圣人就在官家的身边。
    “为何掐我?”
    飞燕觉得自己的腰间绝壁青肿了。
    昭君冷冷的道:“你那呼噜皇城外都能听到,想死呢!”
    飞燕不禁后怕不已,低声道:“多谢了,回头请你喝酒。”
    赵曙可不是仁慈的帝王,她们是高滔滔的身边人,所以才得了些宽容。
    看看陈忠珩吧,一脸困意,恨不能用柴火把眼皮子顶起来,就是不敢闭眼睛。
    飞燕叹息一声,低声道:“官家什么都好,就是尖刻了些。”
    尖刻的赵曙只有在妻子这里才会放松。
    高滔滔给他按摩着头部,说着几个女儿的情况。
    “还早。”
    赵曙闭着眼睛,觉得浑身放松,很是享受的道:“咱们家不要早嫁,多看看,二十岁以后再定下来。”
    高滔滔本就不愿意女儿们早嫁,闻言笑道:“官家英明。”
    “英明个什么。”赵曙笑着把黄达想认自己做爹的事儿说了,高滔滔笑的弯下腰去。
    “哎哟!那人……那人多大了?”
    “还比我大一些。”
    高滔滔捂着肚子起身,“他这是口不择言吧?您这个可不能认,否则后患无穷。”
    赵曙点头,“可我却不能断然呵斥拒绝,这事……”
    “让沈安去。”
    高滔滔毫不犹豫的道:“他最能哄人,一番话想来能把黄达哄的成了大宋的忠臣。”
    “有理!”
    于是命令下达,刚回家歇息的唐仁欢喜不胜。
    妻子常氏不悦的道:“您才将回家沐浴,这还没吃一顿安生饭呢,怎地就把事派给了您,朝中难道无人了吗?”
    女儿在边上猛点头,唐仁笑着摸摸她的头顶,说道:“你懂什么?朝中不是无人,而是那些人……你可知道,为夫当年在枢密院不得志,是谁让为夫出人头地的?”
    “是沈县公,不过……”常氏苦笑道:“他是栽培了您,可却让您南北到处跑,前几年在府州,这几年又去了西南。”
    “妇人之见!”
    唐仁起身,“为夫原先只知道谄媚,哪里知道那些做事的道理?没人引路啊!沈县公不但给为夫引路,更是一手安排了为夫的仕途,否则哪有今日修起居注的荣耀?”
    “修起居注?”
    唐仁一回家就去沐浴,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新职务,闻言他矜持的点点头。
    “那可是在官家身边做事啊!”常氏欢喜的道:“官人,这真是您吗?”
    “这不是为夫是谁?”唐仁满头黑线的道:“为夫带来了不少西南的特产,你好生收拾了,回头给沈家送去。”
    常氏问道:“还有其他人呢?”
    在她的认知里,官场送礼那叫做一个广撒网,多多益善。
    “为夫是沈县公的人。”唐仁皱眉道:“这辈子为夫就跟着沈县公厮混了,怎可去奉承别人?”
    常氏点头应了,看着夫君出门,不禁对女儿笑道:“大娘,你爹爹如今可是大官了。”
    大娘笑道:“娘,爹爹还出门吗?”
    常氏摇头,“你爹爹此次任职的是京官,以后会留在汴梁。”
    “好。”
    “不过倒是要多谢沈县公对咱们家的恩情,大娘,走,咱们去收拾些好东西,回头给沈家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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