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秋季很舒适。
    值房里,茶香渺渺。
    “老夫喜欢喝茶,只有在喝茶时,老夫才能体会到静之奥妙。”
    文彦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在对面的幕僚朱吉微笑道:“是啊!静生慧。”
    文彦博缓缓喝茶,神色如古井,纹丝不动。
    朱吉放下茶杯,“此次上书京城,沈安谋划的武人进枢密院之事怕是就成了,文公,此事会不会和祖制有冲突?毕竟……以文制武啊!”
    文彦博淡淡的道:“沈安不是傻子,他都说了,武人进枢密院以备咨询,枢密院做主的还是文官,若是要收拾他们,翻手之间罢了。”
    朱吉含笑道:“也是。只是此事让富弼狼狈,若是他也被赶到了地方去,枢密使之职说不定就是您的了,可您谋划的却是参知政事啊!”
    “此事你小看了富弼在官家心中的地位。”文彦博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惬意的道:“富弼的性子有刚烈的一面,官家需要留下他来制衡韩琦。所以老夫此举是让富弼只能留在枢密使的职位上。”
    他突然微微一笑,“欧阳修病了,如今政事堂政事繁杂,少了一人麻烦可不小。老夫在地方多年,无论是谁也不能越过去。而富弼只能原地不动,那参知政事还能是谁的?”
    “文公高明。”
    “只要老夫进了政事堂!”文彦博的眸色冰冷,“韩琦跋扈,却容易被激怒。曾公亮少了决断。包拯手段拙劣……老夫重返首相之位必将不远了。”
    朱吉笑道:“定然如文公所言。”
    文彦博淡淡的道:“不过不可急切,此事以后休提,要谨慎。”
    “是。”朱吉起身道:“要不派人去汴梁打探消息?”
    “急什么?”文彦博沉稳的道:“该是老夫的就是老夫的,手段都用了,剩下的就看天意。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老天的意思吧。”
    朱吉点头应了,“此次定然是要去汴梁,某正想去龙门那边的石窟看看。”
    “去吧。”文彦博笑道:“那石窟处处皆是佛像,据闻有一尊乃是仿武氏而刻,你可好生去看看。”
    武氏指的就是武则天。
    朱吉笑着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道:“文公,此事咱们却是坑了沈安一把,官家和不少人定然以为他和咱们之间有沟通,此后他却麻烦了。”
    文彦博平静的道:“老夫是帮了他一把,若是他不满,也该知道这等事越描越黑,官家会越发的以为他和老夫亲密,所以最好是不动声色。”
    他在赵祯时期担任过宰辅,自然知道帝王在想什么。遇到这等事,帝王的第一反应就是觉着他文彦博和沈安勾结,可哪有什么?他和包拯也是盟友,但正大光明。
    只是沈安一直不党,亲近的就那几个人,这下算是被他给带累了一下,以后人设尽毁。
    “文公高明!”朱吉告辞去了石窟。
    文彦博的事并不多,喝茶,看书,思考问题,这让他觉得很充实。
    下午朱吉就回来了,对石窟赞不绝口,只是提出了要注意防水。
    “石窟在伊河的下游,若是发水,怕是躲不过吧。”
    “每次都无恙,大概是佛祖保佑吧。”
    文彦博笑了笑,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潞国公,京城来人了。”
    瞬间朱吉就冲了出去,而文彦博却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茶水,神色平静的就像是在寺庙里听着暮鼓晨钟。
    一个官员带着两个随从进来,文彦博起身,双方寒暄了几句,官员说道:“潞国公,陛下召您进京。”
    文彦博哦了一声,问道:“可知是何事?”
    官员大抵是想和他结个善缘,就笑道:“欧阳相公养病,政事堂少了人,官家令富相公任参知政事……”
    文彦博依旧神色平静,可在看不到的侧面,他的右手捏着腰侧的衣裳,捏了一下后放松。
    “……让您进京担任枢密使,文相,还请早早启程。”
    朱吉的笑容有些僵硬,文彦博却温言道:“如今是下午了,却不好赶路,明早出发,可好?”
    这态度太客气了些,官员惶恐的道:“任凭文相做主。”
    文彦博叫人来领他们去安置,言谈间尽显长者风范。
    等他们走后,朱吉苦笑道:“文公,为何功败垂成?”
    文彦博淡淡的道:“老夫不知,不过想来是有些有趣之事。”
    第二天他们就动身了,几日后到了汴梁。
    文彦博径直去了宫中陛见,朱吉则是去寻了关系打探消息。
    稍晚文彦博回来了,看着依旧平静。
    “嗯?顺泰你这是……”
    顺泰是朱吉的字。
    朱吉在看着窗外发呆,闻声偏头,见是他,就无奈的笑了一下,“文公,是沈安。”
    文彦博嗯了一声,“说清楚。”
    朱吉起身说道:“沈安进宫,据闻和官家说了您的好话……还说了当年之事,说是您有长者之风。”
    文彦博深吸一口气,“好个沈安,竟然这般反击。可官家应当会忍下来,然后仔细查看。之后老夫自然会有手段让官家对老夫改观。官家为何让富弼进了政事堂?沈安还说了些什么?”
    朱吉摇头,“剩下的不知。”
    文彦博深吸一口气,万年不变的脸上多了铁青,“老夫谋划多时,竟然被他一番话给毁了,老夫……”
    他举起茶杯想扔,可最后却只是重重的把茶杯顿在了桌子上。
    “枢密使也是宰辅,可却远离帝王,且政事堂会刻意排斥枢密使,以为文武相制之意,老夫宁可在洛阳等待机会,也不愿进了枢密院……沈安!”
    他低下头,突然苦笑了起来,“老夫利用了他,本以为他会忍了……那年轻人看似睚眦必报,可在没把握的时候会选择隐忍,此次他竟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反击,一下就毁掉了老夫的辛苦布局,枢密使……进了枢密院,再想出来就难了。”
    朱吉喝了一口冷却的茶水,觉着咽喉一阵舒坦,“文公,官家为何没有选择忍耐?”
    文彦博摇头,“当今官家登基之前老夫就离开了汴梁城,他的性子老夫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以前有些怯。”
    冷却的茶水喝下去会有些喝酒的感觉,朱吉又喝了一口,然后用那种懊恼的语气说道:“此事某应当及时进京,当面代替您和沈安交涉,许以好处,如此……说不定他会选择沉默。”
    文彦博给自己弄了杯茶水,然后站着,“不会。沈安看似贪婪,可他贪什么?字画,功劳,其余的他却极为有分寸,这也是官家看重他的缘故。此事是老夫的疏忽,轻视了沈安,后果严重啊!”
    他谋划了许久,就想一举重返政事堂,结果却被沈安给阻截了。
    “是个好对手,老夫离开汴梁许久,没想到当年的少年也变得如此狡猾!”文彦博呼吸急促了一瞬,然后又平静了下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富弼却意外得了好处,他此刻大概在狂笑吧。”
    ……
    “哈哈哈哈!”
    沈家,富弼拎着字画,笑的很是爽朗,看向果果的目光中,慈祥的让边上的花花的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果果福身,又看了富弼一眼,觉着他笑的就像是哥哥说的老狐狸。
    哥哥说过,遇到老狐狸你别搭理他,万般事你都别答应,若是逼迫过甚就动手,用双节棍抽打。
    富弼哪里知道果果的脑子里在转动着这种念头,他慈祥的道:“九年还是十年了吧,果果看着越发的亭亭玉立了,听闻你一手字比你哥哥的写的还好?可见是个有天赋的,老夫这里有几幅前朝的字,你可拿去慢慢的揣摩。等以后成为一代大家,老夫也来羞羞你哥哥吗,哈哈哈哈。”
    又是字啊!
    果果行礼道谢,然后接过字画去了后院。
    沈安在边上只是微笑,等果果走后,就带着富弼进去喝茶。
    “文彦博进京了,刚去陛见,见到老夫时很是和气。”
    “是吗?”沈安笑了笑。
    富弼看了他一眼,“老夫知道,原先官家的本意是让老夫在枢密院不动,让文彦博进政事堂。安北,老夫要多谢你了。”
    他很认真的拱手,沈安一脸茫然的道:“谢某作甚?富相怕是弄错了。”
    “你啊你!”富弼伸手点点他,笑道:“知道何为宰辅吗?许多时候旁人以为高深莫测的消息,在宰辅这里只是寻常。官家本来就定下了用文彦博接替欧阳修,可等你进了一趟宫中,随后官家就令人去了洛阳召唤文彦博,参知政事变成了枢密使。只是和你说了一番话,官家就改变了主意,谁都知道是你的作用。”
    他笑了起来,“上次之事后,老夫本以为你会恼火,可没想到你竟然在官家的面前为老夫美言。安北,枢密使看似风光,可却远远比不上参知政事,你可知为何?”
    “枢密使被政事堂的宰辅们挡在了外面。”沈安当然知道这事,所以文彦博才将利用他,他反手就给了老文一巴掌,把他从参知政事弄成了枢密使。
    老文大抵想吐血吧。
    “是啊!枢密使不上不下,最是尴尬。”富弼起身道:“此事老夫记着你的情义,以后有事只管说话。只是莫要再弄字画了,老夫家中好一些的字画如今都在你家。”
    沈安不禁莞尔,稍后送了富弼出去,苏轼却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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