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坑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汴梁却不同。
    这里有着无数劳力,一说只是挖七百步的河沟时,下面的官吏说只是小事。
    一招手,无数劳力奔来,众人蜂拥而上,三天后,一条只有汴河河道五分之一宽的河沟挖好了。
    包拯来了,欧阳修来了。
    两个死对头难得的站在了统一战线内。
    麻袋堵住了汴河挖出来的缺口,只需一声令下,撤去其中的一些,河水就会倾泻之下。
    赵祯没来,宰辅们却来了。
    狭窄的河沟两边全是百姓,消息传出去后,大家都在等着验证当年之事。
    “富相,不该让百姓来的。若是失败,百姓会议论纷纷啊!”
    不是议论纷纷,当年支持此事的重臣们都逃不过千夫所指。
    富弼站在那里,眼中全是血丝。
    “朝中闹起来后,此事哪里瞒得过。”
    曾公亮赶走了这个官员,然后看着前方,有些忧郁的道:“刚听到王安石的儿子和赵宗实的儿子在计算什么流量和和流速……富相,这便是沈安的杂学。”
    富弼说道:“老夫知道了。”
    此刻他的心中带着些侥幸,希望当年不是判断失误。
    欧阳修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六塔河宽仅四十步,如何能容得下两百步的宽大河水?
    前方的王雱把毛笔一丢,洒脱的道:“安北兄,翻船翻定了。”
    赵仲鍼看了结果,说道:“过不来,要让人随时准备堵住缺口。”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沈安回身冲着富弼那边拱拱手,富弼点头。
    大伙儿先前都验证过了河道的宽度,所以并无异议。
    堵口那里站着一百余民夫,沈安喊道:“随时准备堵住缺口。”
    领队的官员说道:“待诏放心,都准备好了。”
    边上堆积了不少袋子,还有土石。
    沈安举手喊道:“弄开!”
    那些民夫们开始从边上拖走麻袋,河水开始溢出。
    “下来了!”
    但撤去一层麻袋后,水势开始大了,民夫们也不敢再去搬运麻袋,就用长杆子去捅。
    借助着水势,麻袋被一一捅了下去。
    噗!
    一大股河水卷着麻袋倾泻下来,然后就像是开了个头,水势轰然而来。
    “堵住,下游堵住!”
    下游有一段浅水区,此刻许多民夫在待命之中。
    这般劳民伤财,只是为了验证一个道理。
    ——莫要拍脑袋做决定!
    随着下游的堵截,汴河的河面在上涨。
    时间到了下午,新挖的河沟里,水线不断上升。
    “闪开!”
    军士们开始驱逐百姓。
    要是被淹死一堆人在这里,宰辅们都可以找根绳子来自尽了。
    “退后!都退后!”
    百姓们纷纷后退。
    富弼看着不断上涨的水面,面色惨白的道:“这便是六塔河吗?”
    当年的六塔河就是这般被冲刷着。
    有官员劝慰道:“兴许下面就不涨了。”
    可河水却在不断上涨。
    水沟里的流速加剧,因为下游被堵住了大半,所以此处的压力越发的大了。
    “要翻出来了!”
    汴河的河面不断上升,河沟已经无法排泄出去,竟然激起了浪。
    浪头扑上岸去,那些百姓不禁惊呼着,然后开始奔逃。
    “放开!放开!”
    富弼痛苦的蹲在地上,奋力的喊道:“下游放开!”
    “富相!”
    曾公亮走过来,想劝慰,可富弼却摇头道:“无需劝老夫,沈安是对的,咱们都成了蠢货。六塔河……”
    ……
    六塔河竟然是人祸?
    黄河不能随便改道?
    汴梁城中轰然传递着这个消息。
    富弼上了奏疏,自陈当年六塔河事件中的责任,恳请降罪。
    “……陛下,昨夜臣在做梦,梦见无数百姓在悲号,他们抓住了臣……”
    富弼低头道:“他们问臣为何要支持改道,臣无言以对……”
    他抬头道:“臣无言以对,唯有闭上眼睛,可依旧能看到那些冤魂。臣夜不能寐,想起了那日沈安的话,臣当时还出言讥讽,自以为是,如今……臣无地自容,恳请陛下降罪。”
    赵祯低着头,却不说话。
    陈忠珩觉得不对,就仔细看去,然后惊呼道:“陛下……”
    泪水从低垂的眼中滴落。
    “官家!”
    宰辅们心中惶然,生怕赵祯倒下。
    赵祯缓缓抬头,脸上已是泪水纵横。
    他哽咽道:“朕有罪!当年朕亦是支持改道。昨夜朕也做了噩梦,那些百姓在呼喊着,让朕救命,可洪水势大,刚看清他们,就被洪水冲的无影无踪……朕……”
    他泣不成声,身体在颤抖着。
    众人黯然,陈忠珩劝道:“陛下,保重身子啊!”
    可赵祯依旧在哽咽着,那声音听着恻然。
    “陛下,保重身子啊!”
    韩琦跪了下去,宰辅们纷纷跪下。
    “陛下,保重身子啊!”
    赵祯缓缓的平复着情绪,然后叫了他们起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欧阳修明是非,该赏。”
    欧阳修当年就反对六塔河工程,所以该赏。
    “包拯无畏,忠心耿耿,重赏!”
    包拯为了阻拦此事,竟然又喷了皇帝一脸唾沫,堪称是胆大之极,也是在冒险。
    这些都是应该的,所以无人反对。
    赵祯对富弼说道:“当年朕和你都犯了错,无数人在犯错,卿当好生做事……”
    你别弄什么辞官,努力为朕卖命,算是恕罪吧。
    他有些为难的按着太阳穴,陈忠珩担心的问道:“陛下,可要叫御医来吗?”
    宰辅们都担心的看着赵祯,韩琦说道:“陛下,要不歇息一日吧。”
    赵祯摇摇头,苦笑道:“此事沈安居功至伟。若是无他,二股河疏浚必成,其后……再过几年,怕是又要改道了。”
    这个……
    韩琦有些别扭的道:“是啊!”
    大伙儿这才知道,原来官家是不知道怎么赏赐沈安。
    赵祯叹道:“他只是听到了一个商人吹嘘,就顺着摸到了当年的贪腐之事,随后一一验证了北低南高,若是一意孤行,第二次六塔河就不可避免,想着那些惨状,朕……无法不动容,无法不难过啊!”
    富弼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这几日每每思来都后怕不已,若非沈安,大错已然铸成。”
    那该赏他什么?
    赵祯纠结了半晌,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陈忠珩的身上。
    “你和他交好……”
    噗!
    陈忠珩只觉得肝胆欲裂,不禁就跪了下去,然后说道:“陛下,臣和沈安……没有交情啊!”
    内侍和外官勾结,这是大忌。
    陈忠珩此刻把肠子都悔青了,同时也是恨毒了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家伙。
    会是谁?
    张八年?
    不会,张八年出手,那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不拿下他就不算数。
    那些眼红某的人!
    对,肯定是他们!
    赵祯没想到陈忠珩竟然跪了,他不禁讶然失笑,然后说道:“他不是送过你肉干?想来你多多少少知道些他的心思,你说说,他想要什么?”
    肉干?
    某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了。
    陈忠珩的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抬头道:“陛下,沈安不差钱,就喜欢……就喜欢……就喜欢显摆……嘚瑟。”
    噗!
    曾公亮忍不住就笑了。
    赵祯也不禁莞尔,说道:“少年心性,喜欢出头,喜欢夸赞,罢了,去,弄几车冰送去,大张旗鼓些。”
    这便是炫耀。
    宫中给谁送冰?
    宰辅们倒是可能,但宰辅们不差钱啊!也不好意思揩油。
    富弼觉得有些不自在,就说道:“陛下,这个……怕是会引发猜测。”
    大张旗鼓的送过去,百姓肯定会猜测,到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言都出来了。
    比如说……
    ——沈安是官家的私生子!
    这就是彰显身份的举动,不是私生子你干嘛大张旗鼓。
    赵祯也觉得有些失策了,可说都说了,再收回来有些丢脸。
    陈忠珩察言观色的道:“陛下,沈安疼爱妹妹……”
    着啊!
    赵祯微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小孩子莫要多用。”
    于是宫中就出了车队,浩荡往沈家去了。
    “这是去哪?”
    “官家令我等给沈安的妹妹送冰……”
    车队一路招摇着到了沈家,沈安却不在。
    唯一的主人在。
    果果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些马车,觉得没自己的好看。
    街坊们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有人嘀咕道:“竟然是给果果送冰?这官家也……不知所谓啊!”
    大宋在言论管束上不是很紧,所以民间才敢拿帝王说事。
    有人嫉妒的道:“这是要给未来皇子养着的吧?不然一个没啥身份的小丫头,凭什么得了好处。”
    陈忠珩心中一哂,大声道:“天气热,官家赏宣城县君冰……”
    “哎呀!竟然忘记了,果果可是县君啊!”
    “啧!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竟然得了县君的封号,这不稀奇,可官家竟然挂念着,还赏赐了冰……这让人……人比人,气死人啊!”
    “……”
    果果谢恩之后,自然有庄老实带人搬运冰块入库。
    可她却有些疑惑,就问道:“什么县君?”
    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县君?
    陈忠珩觉得这事儿带回去说给官家听,定然能让他欢笑片刻。
    “宣城县君。”
    陈忠珩给她说了宣城在哪,这个县君以后出门有啥好处……
    一群街坊羡慕的眼睛发绿,等陈忠珩走了之后纷纷来恭贺,一时间沈家热闹非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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