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省试原先比较松散,考的场数不定,有时候七八场,有时候几十场……一句话,弄不死你算我输。
    范仲淹秉政时,发现这种考试的方式太过随意,就干脆定了规矩,从此省试就只考三场。
    三场考试,第一就是策。
    马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抬头看看左右,看到了两名太学的同窗。
    三人微微颔首,此刻今科知贡举范镇已经弄完了那些礼仪,近前说道:“科举乃伦才之道,三场策、论、诗赋,皆为你等所学。当今官家仁慈,求才若渴,于是开科举,重人才……今日之省试,过了即是官员,你等勉力。”
    以前殿试还会黜落考生,到了仁宗中后期时,省试一过,就算是彻底的过关了,殿试只是排个名次而已。
    所以范镇这话一出,考生们都兴奋了起来,传来些嗡嗡嗡的声音。
    “开始吧。”
    范镇微微点头,有人开始报题,同时还写在纸板上到处传示。
    瞬间,太学的考生们都呆住了。
    马英也呆住了。
    这题……怎么这么熟悉呢?
    一篇文章顷刻间就在脑子里成型了,速度之快,大抵能吓尿那些所谓的天才。
    马英不是天才,速度那么快是因为这道题他做过。
    这一刻他想起了以往在太学学习时,教授们出的题目。
    这是运气吧?
    马英觉得多半如此,但依旧是欢喜不胜。
    他看看左右,那两个同窗也是在欢喜。
    考场内,太学的考生们都在欢喜……
    他们疯了?
    其他考生见状只是冷笑,有人还干咳一声,引得监考的人过来查看。
    “不许交头接耳,否则算作弊。”
    范镇满意的看着秩序再次回归。
    他回到帘后,和几个同僚说话。
    “太学的考生看着整齐划一,这是沈安北这几年的成果。”
    “那些学生每日闻鸡起舞,行武人之事,恬不知耻!”
    “只是强身健体罢了,何必这般刻薄。”
    “刻薄什么?你不知道他们不但是跑步,还要操练长枪和长刀,这不是行武人之事是什么?”
    “他们又不上战阵,行什么武事?”
    “罢了罢了。”
    范镇皱眉压下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有人说道:“沈安在太学不但行武事,还弄了那个什么……题海之术,引得天下效仿,有识之士皆斥其媚俗,然其势已成……奈何?”
    “哎!题海之术已然成了气候,压是压不住了,不过可以压住太学!”
    众人交换个眼色,都微笑起来。
    范镇知道他们的意思,却也乐见其成。
    太学……沈安……
    他的眸色渐渐多了沉郁。
    近几年的学风不大对劲,必须要扭转这个势头,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科举考试中体现出来。
    比如说坚持传统学习方式的考生在省试中胜出,这是不是证明?
    范镇想起本科的那几个人才,不禁微微含笑。
    ……
    考试在继续,当第二场的题目出来时,考场里再度响起了低喝声。
    “噤声!”
    “安静!”
    又一次镇压成功,范镇心情更不错了。
    可太学的考生们却有些懵逼。
    这个题目怎么还是眼熟呢?
    马英想起了相似的一个题目,那是去年年中做过的,虽然不一样,但却类似,可以引申许多。
    卧槽……
    他有些懵逼了。
    他看看左右,发现其他考生都是愁眉不展,或是冥思苦想,显然并未做过类似的题目。
    他再看看左右的两个同窗,他们的眼中同样是充斥着不敢相信。
    这特么谁弄的题目?
    竟然连续两道题都蒙对了……
    我的神啊!
    ……
    贡院外重新挤满了人,沈安也在其中。
    一群太学考生的家长围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小子的勤奋,大抵有考不上的担忧,想给沈安留个好印象。
    若是考不上省试,那多半还得继续读书,还得在这位待诏的手下,所以先讨好没错。
    而作为相对的,周围的那些人却离得远远的。
    汴梁本地的考生家长们来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大声说笑。
    “有了题海之术,考科举再也不是难事,沈待诏功莫大焉。”
    “是啊!这是他的功劳,不过如今四处都传遍了,太学再无优势。”
    “就像是流星闪烁了一瞬,看似漂亮,可也只是那么一次罢了。”
    “但还是要多谢他。”
    众人冲着沈安拱手微笑,沈安颔首回应。
    感恩的人还是有的,这个发现让沈安很欣慰。
    “他看着风度不错,并没有沮丧。”
    “太学如今他很少去了,所以沮丧什么?考得好就好,考不好他就说自己早就没管了。”
    “那他今日还来作甚?”
    “做样子呗!”
    “开门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顿时所有人都往前涌去。
    “哎哎哎!别挤啊!”
    沈安被人簇拥着过去,奋力挣扎了许久才脱身出来。
    贡院的大门打开,考生们涌了出来。
    “大郎,这里,为父在这里!”
    “二哥,二哥,我在这……”
    “……”
    外面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祝青也出来了,几个江南东路的考生围在他的身边,不时说着自己的文章。
    这大抵就是复盘。
    “祝兄,你的如何?”
    “还好。”
    祝青很是谦逊。
    “祝兄乃是我等之中最出色之人,此科当出人头地。”
    “……”
    祝青没有理会这些吹捧,他在默默回想着自己的文章和诗赋,觉得还行,心情就好了起来。
    等结果吧,结果出来,某定然不让苏轼专美于前。
    “太学的出来了!”
    祝青回身看去,就见太学的学生们在大门外重新集结,然后走向了自己的父母家人。
    他们的家人含笑看着,沈安自觉的走到了边上,周围空无一人。
    祝青看到沈安此刻的境遇,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自己隔壁家的那条老狗,孤独而可怜。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场操演。
    太学的学生们整齐的站在沈安的身前,一如每日早操时的场景。
    “他们要做什么?”
    “不知道,兴许沈安还要说话吧。”
    “看着很整齐啊!”
    “对,行武事搞出来的整齐,让人看着……难受。”
    太学的学生们齐齐躬身下去,依旧整齐划一。
    “多谢待诏。”
    所有人都停住了,纷纷看了过来。
    这里是贡院大门外,无数考生和家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看着太学的学生们弯腰,然后高喊。
    “多谢待诏!”
    整齐的声音震动着贡院内外。
    ……
    这是什么意思?
    祝青觉得太学的规矩太多了些,让人有些不舒服。
    随后散去的太学考生们把原因也散到了各处。
    “考得好吗?”
    “好,爹爹,孩儿觉得有把握。”
    “真的?”
    “真的,孩儿此次定然能过了省试。”
    “别说大话,小心被人取笑。”
    “爹爹,孩儿真的有把握。”
    “……”
    太学的考生们都喜笑颜开,只是记得规矩,没把考题被猜中的消息放出去。
    这让别人有些不齿。
    “他们太骄傲了,上一科的成功让他们忘乎所以。”
    “是的,所以这一科就该给他们当头一棒!”
    许多人都是这般想,随着人流散去,今日贡院门外发生的一切都在散播。
    韩琦得知后只是摇头,对欧阳修说道:“你不是找沈安来敲打过了吗?为何太学还这般得意?”
    欧阳修茫然道:“说了是说了,不过……年轻人,总是要吃亏才知道教训。”
    韩琦点头,“是了,他的路太过顺畅,此次该摔一跤才好。”
    “叫上枢密院,咱们去见官家。”
    赵祯卧床不起,但宰辅们每日都会去寝宫外问候。
    等到了福宁殿的西阁外时,韩琦先问了病情。
    御医王翔说道:“官家在不断恢复之中,某有把握……”
    他很是自信自己的医术,韩琦闻言含笑道:“若是如此,某保举你的大功。”
    王翔退后,韩琦带着宰辅们在外面行礼。
    “诸卿辛苦了。”
    双方都没见面,赵祯在里面听着他们的汇报,或是简单说几句,或是默然。
    说完政事后,韩琦觉得气氛太严肃不好,就笑道:“官家,今日省试结束,太学的学生们很是自信,在贡院外就说必中。”
    赵祯靠在床头,闻言也笑了笑:“年轻人嘛,沈安不也经常自信满满的吗?这是言传身教。本来朕该说他们轻浮,可想着朕年轻时也曾经这样过,所以……有些向往啊!”
    韩琦在外面说道:“如此臣等告退。”
    赵祯在里面应了,等他们一走,这才喘息了几下。
    “帝王之道首在威严,威严而不可测,于是臣下忠心不变,你可懂了?”
    “是,孩儿懂了。”
    边上坐着的赫然是赵曙。
    赵祯干咳了一声,赵曙就拿了温水给他喝。
    喝了一口温水,赵祯看了他一眼,笑道:“宰辅要稳重,否则今日一个主意,明日一个主意,帝王头痛不堪。”
    赵曙点头,“从前孩儿曾以为宰辅们太过暮气沉沉,可如今看来,这不是暮气,而是稳重。大宋很大,不可轻忽。”
    “对,就是这个道理。”
    赵祯的眼中多了回忆之色:“可听到太学的学生们朝气蓬勃,我也不禁为之精神一振,可见帝王之道在于平衡。”
    ……
    第三更送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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