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顶着毒日头。
    风吹动青色的麦浪,看似凉爽,扑到身上却是热气腾腾,令人有提前进入夏天的即视感。
    秦惠文公没有去树下躲荫,众位大臣们只好陪他们的老板晒日光浴,浑身的臭汗吸引了不少远道而来的苍蝇。
    公孙衍一边驱赶苍蝇,一边艰难的将麦饼咽了下去,最近这段时间他大鱼大肉吃惯了,手里摸着这硬邦邦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
    这个留在田边吃饭的节目并不在他们计划范围之内,而是秦惠文公临时起意,事先根本没跟他商量。
    他一边吃着,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旦有皮肤黝黑满脸憨笑的农夫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他都瞪大眼睛打量,只要苏秦那小子能够现身,今天这顿割心割肺的粗粮就不算白吃。
    可惜一直等到这糟糠之食吃,秦惠文公要拍拍屁股走人时,他和他的手下们都没有发现苏秦这家伙出现。
    今天他们的安保阵容极为强大,除了贴身的大内侍卫之外,王城禁军中的锦衣三卫金衣卫、银衣卫、铁衣卫在他们正副统领之下都倾巢而出,展现了咸阳城中最强的保安力量。
    而且不仅有明保,还有暗保,在这围观的百姓当中,就有不少大内密探穿便衣混在其中,一有异常情况出现,他们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局面。
    所以,公孙衍有绝对的自信,哪怕苏秦的一根小指头出现在人群当中,都逃不出他们的火眼金睛。
    在回城的路上,公孙衍骑着马上跟随在秦惠文公马车边,并不显得垂头丧气,天色还早,还有时间。
    ……
    车辆浩浩荡荡,没有直接返回王官,因为秦惠文公传令下去,说自己要去江边透透气,钓钓鱼。
    秦惠文公只要公孙衍和自己的公主妹妹陪同,不少文武大臣如得赦一般各自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拼命的呕吐,把上午吃的粘着泥巴的粗粮吐出来,有人已经拿定主意,以后伟大的君上再出来巡田,他宁肯把自己腿摔断养伤,也不让自己的嘴受这份苦。
    知道秦公不回宫,而是去江边吹吹风,公孙衍和嬴瞐都不感到惊讶,因为这个主意就是公孙衍策划的,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苏秦动手动脚。
    嬴瞐抿嘴发出冷笑,看自己的哥哥只留下公孙衍和自己在江边踏青,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去江边钓的不是鱼,而是苏秦。
    ……
    将江上的渔船和岸上观赏风景的游人隔离开之后,秦惠文公带着公孙衍随意在一株柳树边铺席坐了下来,拿起侍卫们装好鱼饵的竹杆,迎着满江的春风,把鱼钩咻一声甩下去。
    嬴瞐没有跟他们在一处,而是领着丁婳在江边散步。
    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紫色的裙子,秀发用一根蓝色带子慵懒的束着,在碧绿的江畔,如仙子一般凌波微步,让远观的游人们啧啧称赞。
    “公孙爱卿,恐怕苏秦不会来了吧?”秦惠文公手持钓竿,看着前方的江水,“寡人实在也想不出,他能用什么办法把我的亲妹拐出去。”
    他能说这话,显然是公孙衍将自己和苏秦打赌的事情,告诉了秦惠文公,这一下倒把他胃口给吊了起来。
    他暗想,如果换了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在这重重包围中,将一个大活人救走,可苏秦并不是一个傻瓜,他为何主动提出参予这个必输的赌注?
    公孙衍调整一下钓竿的角度,微笑着对秦惠文公开口说道,“君上,微臣猜他一定会来,因为这家伙十分自负,生平又喜欢弄险,一件事如果四平八稳的办成,对他来说一定无趣的很。”
    秦惠文公转过脸看着公孙衍,“据寡人所知,你和他也不过认识一两年而已,怎么说的如此肯定?”
    公孙衍哈哈笑了起来,提起钓竿,又重新换一条蚯蚓在钩上,将钓竿甩入水中,咳了咳说道,“不瞒君上,因为微臣也是这样的人。”
    秦惠文公没有说话,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商鞅做相国时从来都是不苟言笑,虽然有才华,但无趣的紧,而眼前这年轻人不仅有才而且有趣,最关键的是他虽然有野心,却也知道自己的野心控制到什么程度才最合适。
    公孙衍不用抬眼就能感觉到秦公目光的变化,心里暗舒了一口气。
    这时,突见秦惠文公目光越过自己的脸朝上望去,公孙衍也忍不住,转过脸望向身后的天空。
    只见空中飘着一个似鸟非鸟的东西,在风中摇摇摆摆,十分潇洒。
    再仔细一看,原来这东西有一根线,线头正巧在公主嬴瞐手上,嬴瞐手持着这根线头,在江边轻盈地跑动着,看样子像个顽童一样十分开心。
    “公孙爱卿,你知道这是何物?”秦惠文公莫名其妙的阴沉下来。
    公孙衍看得出神,直到秦惠文公再次发问,这才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东西叫风筝,是咸阳城一个竹匠女儿做的,被我七妹学了过来,要借着风才能放出来,倒是有趣,连寡人都看得手痒痒的。”
    秦惠文公说这话时,两眼确实放光,露出了罕见的天真模样。
    公孙衍正恍惚间,突然秦惠文公搂着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鱼竿丢给身边的侍卫,“公孙爱卿,我们回去,今天苏秦不会来了。”
    “君上,这是为何?”
    公孙衍忍不住问道。
    “你看清了风筝上的图案吗?”秦惠文公咬着牙说道。
    公孙衍眯着眼眺望,果然看见风筝布上用墨线勾勒,或者一幅画:
    一只蝉在树上栖息,树叶之后,鬼鬼祟祟躲着一只螳螂,而在螳螂头顶的枝叶间又埋伏着一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公孙衍不禁苦笑,“君上,看来公主已经识破我们的计谋,知道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引苏秦上钩,算了,既然她已经示警,看来苏秦是真的不会来了。”
    秦惠文公没有说话,仰头看着那空中那只风筝,那风筝怎么看都像对自己在做无声的嘲笑和讥讽。
    他突然改变主意了,“你刚才不是说苏秦喜欢弄险吗?寡人有个直觉,这小子今天一定会出现。”
    他不甘心今天空手而回,走了两步回头,双手一握拳,目光锐利的说道,“这样吧,寡人先回宫,留在这里,恐怕这小子犹豫不决,所以寡人回宫之后,或许他能放胆一搏!”
    公孙衍仔细一想,秦公说的有道理,虽说苏秦喜欢弄险,但秦公也守在这里虎视眈眈,或许真会把他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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