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作者:美味罗宋汤

    三二七 徐元佐初见张江陵

    大明金主 作者:美味罗宋汤

    三二七 徐元佐初见张江陵

    市面上常见的假道士,弄个坛坛罐罐就可以“炼制”金丹了。∈♀,然而真正的外丹烧炼,起立坛到鼎炉,完全就是一间实验室徐元佐甚至认出了许多高中时用过的化学实验器皿,只是如今用的是陶瓷器,而后世用的是玻璃器。

    李腾想选个僻静点的地方盖庙,但是偏僻的地方势必交通不便。直接影响日常生活和大量药材、工具的运输。光是各种不同用法的鼎炉就有近一百种,又不是随便找个窑就能烧。有些曲颈还特别容易烧坏,一窑不行就得砸了重烧。这些才是李腾化缘的大头,至于庙宇建筑,反倒要求不高。

    徐元佐既不懂此时的丹炉鼎釜,也不懂后世的实验器皿。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实验室得光洁明亮通风好。像李腾这种喜欢玩火药的,还得安全牢固远离居民区。这里他不得不吐槽一下大明皇室,竟然将火药局放在紫禁城外两三里远的地方。虽然黑火药威力不算太大,但架不住量大啊!这不是开玩笑么?

    在器皿上,李腾不能让步;在场所上,徐元佐不能让步。所以两千两银子果然不够。

    “你考虑过去辽东么?”徐元佐问道。

    李腾道:“那边是极寒之地,物性懒惰,并非妥善之地。”

    徐元佐回忆了一下化学反应速率的问题,好像是跟温度有关系。他道:“主要是你研究炮药这些,似乎在冷的地方更安全吧。”这是常识推导,到也叫徐元佐蒙着了。要在辽东建立暖房技术上并不困难,但是要在江南修个凉房,而且要凉到能够安全地研究火药,那难度就略大了。

    李腾想了想。还是道:“江南人物便利,要去辽东也太过偏僻了。”

    徐元佐脸一黑:“你自己说要僻静之地……”

    李腾的脸色更黑:“那也不能僻静到人迹罕至吧。我从哪儿招徒弟啊!”

    “人是有腿的嘛。”徐元佐道:“偷偷跟你说,辽东那边看起来很偏僻吧,日后说不得也会成为一方宝地。”

    李腾只是不信。

    也不怪李腾没见识,即便后世资讯发达,还有很多人都以为东北是落后荒凉之地。直到把各种经济数据拿出来。他们才会惊讶:原来东北也有城市啊!

    东北这块土地,纯粹是被人为抛荒的。这里有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一旦成功开发,就能从北大荒变成北大仓,成为中国主要的粮食产区。东北还有东宁卫,后世改称本溪。以低磷低硫低杂质的露天铁矿闻名,练出来的铁被称为“人参铁”。这种高品质铁矿在中国并不多见,尤其还配有优质焦煤矿,是建立煤铁复合基地的宝地。

    这黑土和煤铁。以大明此时的技术完全能够享用。至于大庆油田那种高端货,徐元佐暂时也用不上。

    对了,东北还有金矿!

    那是晚清时候就能开发的,只要煽动一番,说不定还能形成东北淘金热,那就更能够降低东北的开发难度。

    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嫌弃它?

    当然,现在东北的确是人迹罕至。国朝初年也曾在辽东设立了州县。但是因为人数实在太少,最终尽数裁撤。将辽东、辽西尽数分与卫所,实行军屯。这项政策是蒙古人走后,汉人进驻东北的国策,只是碍于生产力,直到隆庆年间,东北的汉人也还只有数十万。

    数十万人口。一旦在辽沈撒开,仍旧还是地旷人稀的局面。又因为东北气候寒冷,作物一年一收。海运结束之后,土特产运送不出去,东北屯军的确过着艰苦贫困的生活。外加还要应对鞑子的骚扰入侵。互有胜负,让朝中大佬也颇为头痛。

    “既然不愿意去东北,那就去唐行吧。”徐元佐道:“我家总柜就在唐行,给你运银子也方便点。”

    李腾这回点了点头,道:“听说你还办了许多书院,正好可以挑选读书识字的道童。”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江南本就盛行读书,只要家中能过得去,总是要供一个孩子读书上进的。我倒没有办许多书院,不过各地社学多有接济,以便能够招到足够多的伙计。你现在看我这些伙计,若是刚会写三百千,都没脸见人。”

    李腾微微点头道:“烟柳繁华之地,自也有这等好处。”

    “唐行城外给你找个地方建个庙,这点我还是能做到的。”徐元佐道:“你何时南下?”

    李腾想了想,道:“我得先辞了道录司的差事,然后就可以南下了。你何时回程?我与你一道走。”

    徐元佐道:“这样也好,不过我在京中可能要待到六月。”

    “这么久?”李腾有些不解:“不就是为了漕额的事么?”

    “你以为这是小事么?”徐元佐颇有些头痛。

    苏松两府的势家都跑来京师活动,显然是国家大事。即便张居正忧心国库收入,想尽办法开源节流,他也不敢无视运河上下十二万运军的生存态势,更不能无视这些运军背后牵扯到的诸多利益集团。

    “运河沿途诸省,皆有厚利呀。”徐元佐感叹道。

    明朝的经济重镇都在运河沿岸,而不再单独依靠漕运之后,临清这种明代人口过百万的大都会,迅速就泯然众“市”了。

    李腾道:“这事小道无从置喙,只有静待佳音了。”

    徐元佐表示理解,突然想到李腾的道士身份,问道:“你认识内官么?”

    李腾道:“内官中慕道、好乐者倒是认识一些,你想走谁的门路?”

    “御马监太监冯保。”

    李腾想了想,道:“此人贪财却又好慕风雅,不好应付。”

    若是贪财,只要给钱就行了。然而既贪财,又好慕风雅,这就偏偏逼人想出个风雅的行贿之举。

    徐元佐倒是阅历丰富。大手一挥:“好对付。”

    “哦?”

    “他既然好慕风雅,肯定写有墨宝吧。我出钱买下几幅,如何?”徐元佐道。

    李腾笑道:“冯保的字倒是还行,不过你真要舍得下本钱,就去买他的琴。他所斫之琴,品质尚属一流。而且颇为自得。关键是卖得死贵。”

    “明白了。”徐元佐道:“三千两,等会便付诸同风,一切凭君打点。”

    李腾怒道:“我要拿两千两都死活说了半日,给个阉人却这般爽快!”

    “因为他用不了多久就能给我带来远超三千两的回报呀。”徐元佐说得理直气壮:“要等你给我带回红利,说不定得‘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李腾只好认了。面对徐元佐这种跌进钱眼里的奸商,再大的道理也大不过利润。

    李腾走的时候,徐元佐已经安排好了现银,随车一同带去了李腾的住处。这让李腾颇为高兴,仿佛看到了上古高义之风。真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却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此大张旗鼓地运银子,肯定是会传出去的,而这正是徐元佐来到京师的第一炮。

    徐家子身携重金上京,他到底想干什么?

    谁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尤其是高拱。

    所以高拱试探张居正,张居正正想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便故作无知,顺着高拱的意思约见了徐元佐。而且还是秘密约见。请徐元佐天黑之后去张府侧门,有人接引而入。口信中尤其强调不足为外人道,原话就是“勿聒噪乱听”不要瞎哔哔。

    徐元佐休息了一天,总算再踩着地的时候不觉得飘了,这才带了三五个侍卫,前往张居正相府。论说起来张居正与徐璠是同辈相称。所以徐元佐的拜帖上应该自称“世侄”,然而政治人物最重“名”,在不明真相之前乱攀亲近很容易导致被动。徐元佐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一个更进退自如的身份。

    仰慕者。

    一生俯首拜太岳小的徐某。

    徐元佐的拜帖上如此自书。

    “太岳”既是张居正的号,也可以理解为山岳崇拜。

    “一生伏首”。不管是对长辈还是前贤,都是可以用的。

    至于“小的某”,正是近年流行。要是觉得过谦有失人格,且看戚继光、李成梁的拜帖,那姿态远比徐元佐低了不知道多少倍。“门下沐恩”、“门下走狗”,都是两人每书必用的,须知这两人可是帝国的北方干城啊!

    若是真心仰慕,说得肉麻点倒也无妨,可惜徐元佐对张居正的评价不过如此,所以也就适可而止了。

    张居正结束了一天的公事,一边啜饮参汤,一边翻着下人送来的拜帖。当他看到“一生伏首拜太岳”的徐某时,忍俊不禁,面露笑意。在外界都只以为徐元佐是徐璠的亲儿子时,张居正却是知道徐璠只有一个儿子徐元春。而且因为一直保持联系,所以也知道徐家并没有添丁。这人应该是宗亲继子,或者彻底是外人瞎猜的。

    不管怎么说,能够如此乖巧地把握分寸,难怪能够被徐阶所器重。

    “请进来。”张居正放下参汤,用绸帕轻拭唇边汁水。

    管家游七连忙出去偏厅请徐元佐,生怕耽误了老爷的要事。

    徐元佐天黑之后过来,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边观赏墙上挂着的书画打发时间,一边盘算着是否要早点告辞离开。游七进来时,徐元佐总算松了口气,笑问道:“大人可是国事繁忙?徐某明日再来也是一样。”

    “大人”在明朝还是长辈的意思。皇室称阁辅大臣为“老先生大人”,表示尊重重臣。徐元佐称张居正为“大人”,则是因为两家关系非同寻常,多少有些套近乎的意味。

    游七果然又低了低头,道:“相爷请徐公子至书房一见。”

    徐元佐觉得游七这个“相爷”用得颇为传神。正可见他没少在外人面前喧嚣张居正的权威。同样都是首辅的管家,徐诚可是从来没称呼过徐阶“相爷”,只称“老爷”。

    徐元佐这一走神,紧张之情倒是卸去不少。说起来自己经历非凡,所见最高级的官员也就是即将会面的张居正了这可是真正的国家领导人。

    张居正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即便夜深在家,燕居道袍上也没有丝毫褶皱。至于冠巾鬓角,更是一丝不苟。

    徐元佐进了书房,推金山倒玉柱,以子侄礼拜见这位宰执天下的未来权相。

    张居正虚抬手臂:“坐。”

    徐元佐这才挨着边坐了,双眼盯着脚下青砖,不敢直视宰辅。

    张居正倒是细细打量了徐元佐一番,心中暗暗赞道:虽不见有恩相之貌,却实有恩相之神!

    徐元佐对徐阶颇为敬慕,而徐阶修身养性的功夫也日臻化境,走在他身边难免会不自觉地向他学习,乃至于模仿。只是寻常人哪里能学得出宰相那等昂然挺立,不卑不亢的风度?也只有无父无君的徐元佐才能得其一二。

    “敬琏。”张居正客气地称呼徐元佐的表字:“此番入京舟船劳顿,何不好好休整数日?”

    徐元佐连忙拱手道:“蒙幸见招,元佐恨不能插翅而来,焉有心休整?更何况松江至京,海舟迅捷,只短短十五日便到了,并无劳顿可言。”

    张居正抚须微笑:果然是冲着海运漕粮来的。

    “瑚琏之器,可有教我?”张居正半开玩笑道。

    这话也只有张居正能说出来。他从来不是个甘心人下的人,但总喜欢把自己身份摆低,将别人抬高得过分,让人尴尬,以此为乐。最有名的恶作剧大概就是他称沈启源为“大人”,让身为下官的沈启源好不尴尬。

    这事被沈启源的孙子写进了自己的笔记中。他孙子名叫沈德符,那本笔记叫《万历野获编》,是所有明史爱好者不能不看的明朝野史。

    徐元佐道:“小子此来拜见,只是传些江南民风,以资宰辅燮理阴阳。”

    张居正没想到徐元佐绕弯功夫也是不差,颇有些意外,又有些见猎心喜,道:“姑且从容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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