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无定县城略作逗留,刘屠狗就再次上路。
    二爷终于不再孑然一身,不止有了白马阿嵬,还有了无名小乞儿和他的小黑马。
    刘屠狗没问小乞儿的名字,却让小乞儿给小黑马取个名字。
    头回骑马的小乞儿闷头琢磨了半天,差点就从马背上栽下去,最后才仿造恩公白马的名字想出一个,叫阿槐。
    据小乞儿说,他小时候家门口有一颗老槐树,生的张牙舞爪,很是怕人,娘亲说那是龙爪槐。
    阿嵬和阿槐,刘屠狗恩了一声,名字就算定了。
    因为有了一个还不能纵马飞奔的拖油瓶,二爷的行程就慢了下来。
    好在不急着赶路,刘屠狗自残练功之余,教了小乞儿《乙木诀卷一》的入门功夫,想看看他能不能练出什么门道,然后再教刀法之类。
    开始时小乞儿被刘屠狗又是割皮割指取血又是打坐吐血的练功景象吓了一跳,然后就渐渐习以为常,某次露宿野外时,小乞儿还壮着胆子摸了摸刘屠狗眉心那道殷红竖痕。
    至于“病虎锻体式”,虽然瞧着怪模怪样,却因为名字中有“病虎”二字,教小乞儿想起了恩公“病虎山二爷”的匪号,学起来很是卖力。
    自从可以睁眼观想屠灭刀,刘屠狗的境界就越发精进,凭借腰间屠灭吸纳天地灵气和将之转化为锻体金气的速度同时暴增,结果非但没有摆脱日日呕血的窘境,反倒吐得越发声势浩大惨不忍睹。
    某日又一次痛快地大吐特吐之后,刘二爷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来,仰天狂笑。
    刘二爷终于筑基大成!
    所谓筑基大成,就是主要经脉全部贯通,体魄足以承受灵气的流转。
    完成这一步看似简单,但对于那些挣扎在最底层的绝大部分游侠儿来说,终其一生也绝难达成。
    即便是大宗门的子弟,也往往需要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光阴与无数财力,刘屠狗不到一年就做到,虽然确实有机缘奇遇,但更多的还是他日日自残行险、拿命换来的成果。
    大成之后,修士吸纳灵气的速度远超初入门时,有余力在继续滋养肉身的同时,临时用灵气强化身体,使拳脚具有远超筑基境的大力。
    接下来就是积攒灵气壮大修为,同时习练灵气的运用之法,这也就是练气境界的修行。
    二爷的便宜师傅老狐狸并没有传授练气境的功法,似乎打定主意任由二爷自己折腾。
    刘屠狗也确实争气,提前误打误撞琢磨出屠灭观想法和不知道有没有实效的“病虎锻体式”,虽然是近乎魔道的野路子,居然不死,还一只脚踏进了练气境界。
    吐血之后突然发现经脉已经基本畅通,刘二爷心情很是欢畅,却也没有太过得意忘形,毕竟出兰陵后的这大半年,已经收获了不少教训体悟,着实开阔了眼界。
    狂笑之后,他依旧像历次修炼一样,静坐之后,运起了动功“病虎锻体式”。
    一直耐心等候的小乞儿立刻精神抖擞地在旁模仿。
    在经历无数日夜的琢磨之后,这门光明正大偷学自病虎石原,又掺杂进《乙木诀卷一》法门的奇葩爪功在疗伤锻体方面已有当初那一爪的三分神韵。
    才一伸展腰肢,就有风从平地起。
    这是筑基大成前从未有过的异象。
    第一次,刘屠狗清晰地感受到了天地间躁动的灵气,桀骜不驯,各行其是。
    刘屠狗福至心灵,立刻做出已经模仿了千百次的病虎姿态,双腿弯曲,挺胸松腰,右臂轻抬,五指作爪,凌空虚按。
    一股神意自指尖而生,沿手指、手臂、肩膀、大椎,直达尾骨,刘屠狗一个激灵,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排挤出了体外。
    紧接着,无数热流从身体的穴窍中生出,流向全身筋骨血肉,麻麻痒痒,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与此同时,丹田内辛苦积攒用来观想屠灭的灵气轰然散入四肢百骸,转眼跑了个干净。
    这股特殊的灵气不复先前热流的温驯,道道如刮骨钢刀,甚至比锻体金气更加霸道锋锐。
    如果说以往一道金气入体就如同刀割,如今便是千刀万剐一般的凌迟!
    没有痛极之下的发狂喊叫,刘屠狗猛然仰头向天,身体却依旧保持着病虎坐青石的姿态,一动不动。
    若不看他遍布血丝的双眼,甚至会教人生出沉静安详之感,这种气质,一如当初望月的石原。
    平地刮起的风开始狂暴起来,逐渐发出了猎猎声响。
    在风中静默良久,刘屠狗终于动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身遭盘旋肆虐的大风化作一股有形的猛烈气流冲天而起,如一条蜿蜒长蛇腾空直上,在爬升数丈之后又猛然俯冲而下。
    刘屠狗张开嘴巴,灵气长蛇立刻倒灌入口,被二爷一口咬断。
    他开始大口吞咽,每吞一口,咽喉处就浮现一个圆球状的突起,顺着咽喉、食道、胸口迅速下沉。
    圆球每次落入腹中,便会发出一声如重物落地般的轰鸣,接着又在如连绵雷声的闷响中彻底消失无踪。
    刘屠狗一连吞咽了九口,方才如吃撑般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丹田内也头一回被灵气填满。
    小乞儿已是瞧呆了,二爷今天习练的所谓“病虎锻体式”不仅多了望天吞气的花样,声势更是非同寻常。
    恩,带着“病虎”二字,果然是病虎山的绝学哇!
    小乞儿怀着满心的感激和喜悦之情,扭腰摆臂,更加地卖力了。
    “病虎伸腰!”
    “病虎按爪!”
    “病虎吞天!”
    刘屠狗当日贪心不足的小把戏,竟真的给他玩出了花样儿。
    “伸腰式”兴风,“按爪式”锻体,“吞天式”纳气,循环往复,已然自成一体。
    不止如此,“病虎锻体三式”与屠灭观想法简直珠联璧合,“按爪式”辅以屠灭刀气虽然痛苦非常,但有锻体奇效,“吞天式”又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损失的刀气。
    两套功夫交互使用,不仅锻体更具神效,灵气积累也必定一日千里。
    迈步练气,灵感可期!
    刘屠狗心怀大畅,感觉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简直想立刻跑回山中跟老狐狸炫耀一番,如今老燕要杀二爷,不得多砍上三五刀?
    似乎被刘屠狗的一口吸气引动了天象,天气开始阴沉起来,天空上黑一块灰一块地明暗交缠,瞧着雾蒙蒙的。
    空气中满是寒冷氤氲的水汽,仿佛张张嘴就能吃进一口冰凉的水珠。
    收功的小乞儿在寒风中瑟缩着身子,嘴唇已经有些发紫,捧在手中的刀鞘越发冰凉。
    他紧紧贴在阿槐身上,一声不吭。
    刘屠狗笑道:“既然捧刀,吃穿都从刀中取。”
    说这话时,远方雷声隐隐。
    已经入冬,雷霆十分稀罕,只能是马蹄声。
    主仆二人眼巴巴瞅了半天,终于等来一支雄壮马队,不是荒野里横行的刀客马帮,也不是渭水西岸那些跋扈边军。
    马上骑士清一色白裘袍子,胯下也都是通体无一丝杂毛的白马良驹,堪称财大气粗。
    马队与主仆两人隔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呼啸而过,丝毫没有找麻烦的意思。
    刘二爷有些悻悻然,自觉在小乞儿面前失了面子。
    他摩挲着屠灭冰凉的刀脊,咧嘴笑笑,自家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还真算不得什么。
    白马阿嵬不知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还是不满一群白马在它眼前大摇大摆地跑过,突然仰头长嘶了一声,马鸣响彻四野。
    已经远去的马队中一阵骚动,白马们纷纷发出嘶鸣,遥遥地应和着阿嵬的长嘶。
    这个变故使得马队为之减速,几乎同时,马队靠前的位置突然有一骑奔出,掉头转向。
    整个马队紧随在后,迅速摆开雁翅阵型,朝着主仆二人包抄而来。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一丝的勉强。
    刘屠狗顿时头大如斗。
    马队很快围拢,头领是个年轻公子哥儿,被两翼隐隐拱卫,除了头上华贵的束发紫金冠,穿着配饰与其他骑士无异。
    他面如冠玉,身形有些柔弱,整个人包裹在白裘里,若非亲眼看见,很难与方才单骑突出,能自如统领一支马队的彪悍骑士联系起来。
    唯有一双细长眸子,眼神清亮,灵气非常。
    白裘公子哥儿略微打量了刘屠狗二人一眼,眼神就停在阿嵬身上再也移不开,审视中带着狐疑。
    经历了连日奔波,白马阿嵬身上皮毛早已成了难看的灰色,更没了当初的肥硕健壮,看上去就是一匹毫无特异之处的劣马。
    被一群不速之客围起来瞧着,又是居高临下,刘屠狗心中很是厌恶,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那白裘公子哥儿开口道:“兄台的坐骑有些神异,不知能否割爱?”
    刘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与马儿相依为命,它性子又烈,怕是伺候不好公子。”
    白马阿嵬很是配合地打了一个响鼻,朝着一众白马龇牙,露出鲜红的大牙床。
    白裘公子哥儿漂亮眸子中流露出些许失望的情绪,却没有再开口求取。
    他见一旁的小乞儿满脸戒备,温和地笑了笑,忽然伸手解下了身上的白裘,露出内里华贵的白色锦袍。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看兄台这位仆从衣着甚为单薄,这里有雪狼裘一件,虽比不上兄台身上的百年黑狼皮,倒也能抵御寒气,就赠予这位小兄弟,还望莫要推辞。”
    白裘公子哥儿语态真诚,不似作伪。
    刘屠狗洒然一笑道:“公子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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