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而来,遇到了许多坐在雪地中就快成为冰雕的人,已经死去了。赵诚观察又触摸之后,还没有僵硬,还有一些余温,由此肯定,距离那只急于回家的叛军越来越近。
    开始出现这种越来越多放弃前行的人,代表他们真的崩溃放弃了。人在冻僵前应该会迷迷糊糊想睡觉、出现坐下来休息的幻觉,但其他人不会等,当坐下来或躺下来后,就代表意志崩溃任命了。
    哪怕知道睡着了再也不会醒,也会沉沉睡去。
    赵诚心里对此颇多感慨。
    能在这种条件下作战凭借的是一口气,一个信念。当有了这种信念的队伍,就一定是大宋少见的无敌之师。
    遗憾的在于,作为政客赵诚却知道,这只队伍在这战后不会成为精兵,只有退役一条路,因为大多数人会残废,只是后遗症轻重的区别。
    所幸这场大雪就是进化,此役过后,那个造成无数血腥,让官府投鼠忌器毫无办法的灵芝山势力,将在大宋除名,只能成为历史教材里的负面典型。
    池州将在没有山贼土匪干扰的环境下快速得到修养声息,爆发出它本该拥有的潜能。
    只要操作得当,池州战例也作为一种往后朝廷的政策偏向,以及全国的精神,当有这种精神后就不再叫北宋,真的可以称之为大宋了。
    这些就是意义。
    至于为此牺牲或残废的人是宿命,简单说,没有那一场战争不是血泪累积出来的。想要有所得,就必须付出代价。
    当然,代价是可以在刻意操作下减轻的。
    基于此,原本已经对朝廷有些心冷的赵诚又觉得责任重大。以前或许可以仍性,但既然到了现在,这官不能随便就不做,假设赵诚都不去争取了,那么为了池州战役付出代价的这些人,就更没人去理解他们管他们了。
    假设赵诚都觉得麻烦不去争取了,那么此战付出代价后所换来的全国意义,很可能就此被搁置,或被他们改写,甚至是否定。
    历史只有结果而不会有真相。上面的人不会真关心池州战役所付出的代价以及内幕,他们只会根据自己的阶级和立场,又更具当下的形势去合理利用所能利用的东西。这就是政客本质。
    现在赵诚已经简单粗暴的看穿了本质,无需去苦口婆心的对全国解释池州真相,还担心人家不信。
    结论和应对其实简单,去争取那只书写历史的笔,掌握住话语权。然后为广大不明真相的群众准备大量的糖果以及玩具,哪怕赵诚是邪恶的,他们也果断信赵诚,跟着赵诚走,阅读和学习赵诚写的历史。
    这尼玛才叫历史,其他的并不是。
    为此就要打仗,政治也是打仗。所以池州并不是结束,只是刚刚开启了无尽的战争模式。需要如同和王秀交锋一样,去和这些各种路线各种思维的老夫子们斗智斗勇。
    嗯,军事指挥权交给白沉香的现在还算轻松,穿的如同毛毛熊一样跟着行军的赵诚、已经提前更具这些yy了起来。
    哪怕已经处处被人照顾,但苦还是很苦。被风吹的比较想哭,无奈眼睛干涉没眼泪,毕竟赵诚是从来都不能获得白沉香光环加成的……
    灵芝山岗楼平台上,面临漫天的大雪什么也观察不到。
    现在还留在岗楼上的守卫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其他大多数人留在那些四处漏风的房屋里围着火盆取暖。
    山寨大厅里到处是火堆。
    带领一千人留守山寨的三当家陈立绝对不会想到这场暴风雪中所蕴含的杀机!
    早前有充分准备,现在也算不缺酒肉以及炭火。哪怕在这之前收到运粮队被全歼于扬子岭的消息,山寨内部已经出现了人心惶惶。
    但这也不是很重要,基于往日王秀的英明。现在陈立的思维和停留在“王秀坐拥绝对实力、即将拿下池州”上。
    一定程度上,在灵芝山体系中陈立算是个庸才,特点是不添乱和忠心,于是被王秀委以重任留守山寨、负责后勤。
    耐人寻味的是自运粮队扬子岭出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命令传来。对此,已经有心腹属下已经察觉到不对,一千人的运粮队就算不是精锐,但在灵芝山绝对控场的战场中说出事就出事,这是不利信号,应该用事出反常必有妖来解释了。
    无奈陈立基于往日对王秀的信心,现在听不进任何建议,也想不到任何理由会出现王秀主力战败。
    其实,陈立是更加舍不得放弃这片基业,因为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下面埋藏的全是铜矿,那是钱。
    并且依照陈立想来,现在根本就和“人为财死”概念风马牛不相干。
    虽然没有收到王秀的任何指示,陈立也开始指手画脚、指挥山寨一切事宜,且给属下宽心,认为池州官府除了早前羊山的人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可用力量。
    纵使是白沉香部也人数不足,更不可能在这样的暴风雪下威胁到王秀主力。哪怕真出了幺蛾子,也最多只是王秀主力无功而返,却照样可以在开春、朝廷大军挺进东南前,大肆烧杀抢夺,壮大山寨的力量,最终遥望东京。
    愿景非常好,王秀当皇帝的话,陈立认为自己就是宰相,每每想到自己的名字也能载入史册,并看着朝堂上无数臣服的官僚瑟瑟发抖的模样,现在就想开始笑……
    赵诚和白沉香部尾行着进入了灵芝山地界。
    逆风在雪中行军的速度很慢,现在最多也就是每日二十五里的速度。
    但尽管如此肯定也比前面逃亡的叛军要快。
    甚至有感觉,只因为大风雪影响眼睛看不到而已,其实已经近在咫尺。
    越接近山寨,途中出现的叛军尸体就越多,大多就是身子相对弱些,防寒准备又不足的人。
    这些越来越多的尸体,体温比之前发现的高些,僵化程度更低,有些甚至暂时还没死透。所以这意味着王秀主力真的近在咫尺。
    生前或许是山贼,但在这天寒地冻、老天爷成为统一敌人的现在,他们死后也就像是常人,介于尸体越来越多又都不见血,让人想起了“路有冻死骨”,队伍中出现了一些同情的声音和气氛。
    这种情况对于就快决战的当下很不好,所以哪怕从人性无可厚非,且赵诚已经放弃了军事指挥权,面对这局势却也忍不住了,以政委的身份跳出来,首先就把带头“望风感叹”的白沉香批评了一顿。
    人不能没有目标,不能没有立场和纲领,赵诚现在说的话就是纲领。
    决战近在咫尺,赵诚吩咐暂时停止了前进,在雪风中尽量声嘶力竭的清晰表达,“不要望风感叹,想子孙父老都生活在安全稳定的环境中,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战争。”
    “诚然同情心谁都有,你愿意留心观察的话,再猛的那头野兽身上也有一些让人感动的点。听风就是雨,望风就感叹的特性在平常人身上允许存在。但出阵起我们就已经是战士,战士的素养要客观冷静,唯一使命是赢得战争。”
    “如今我们士气如虹,连番大捷,是强者。强者在特定条件下同情弱者是一个自然现象。然而这是烟雾和幻象,是海市蜃楼。真相是:王秀的杀戮,王秀往日的恃强凌弱,造就了多少人躺入坟包?有些人甚至坟包都没有。这些一般人都看不到,于是没有直接的愤怒和压力。但如果你们相信我,身为县尉我知道池州有多少冤魂!”
    “王秀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杀戮。造就了非常多的人不思进取生产,总想铤而走险,因为有后路,动不动就搞个大新闻后上山投奔。这些一桩桩一件件,一笔一笔的血案累积在县衙,甚至不能立案不能处理。每一个池州弱者躺进坟包的时候,意味着一群更弱者无依无靠,眼泪汪汪的在亲人坟前指望着昭雪的一天。”
    “我们的这只队伍,就依据民众的这个意志而诞生。依大宋律,从民政法官立场上看,同一个事件中的不同人可以区别对待。但本现在是战争,不是司法诉讼。我们是战士,使命有别于普通执法者。”
    “人是立体的,没人全坏也没人全好。但选择成为叛军时,这不是随波逐流,而是同流合污,一定是敌人。作为一个从未失误过的军事统帅,我现在负责且真诚的告诉你们:战争中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全体立正!
    “嗯,本官发言完毕,基本上我也履行了我全部的使命和义务。现在有点扛不住,指挥权全权交给白沉香,战术目的是不惜代价全歼灵芝山。不接受投降,不能有仁慈。因为投降和仁慈的机会张商英给过了,代价是大宋有一万多孤儿寡母眼泪汪汪的站在坟前,但坟包里甚至没有尸体,尸体全在十里亭,没机会去挖……”
    说完,赵诚脑壳一偏就倒了。哪怕抗寒装备近乎池州最完备,也实在因为身体太弱鸡又连日操劳撑不住了。
    白沉香和毕世静不禁面面相视,这下好,他不但不能提供建议和作用,现在还成为了负担。
    无奈下秦明做了保姆,一大一小,左边抱着赵诚,又边抱着小虎头。
    基于不能有同情的指导,白沉香也管不了书生了。
    决战在即!
    打赢没有任何悬念,差别只在于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从灵芝山活下来。预估非常悲观,交战的损伤应该不会大,此点有把握,但真正的伤害来自于严寒。
    虽然赵诚没直接说,但白沉香内心里知道,不是少数,而是大多数人会在这一役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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