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七章值得
    穿着一身短打扮,挽着裤腿,戴着斗笠,苏油弯腰割下了第一镰肥硕的稻穗,转头对郏亶笑道:“郏公,还是你来吧,虽然出身农家,但是打鱼摸虾在行,这个活实在是差点。”
    郏亶哈哈大笑,接过镰刀:“这个交给我们,你负责给咱们做饭!”
    “这个我稳拿手!”苏油看着周围期盼的农人,将手一挥:“农时不能误,趁时抢收,开镰吧!”
    欢呼满野,无数的汉子下到田里,开始挥动镰刀收割起来。
    农活苦人,但是收获喜人。阳光再毒辣,也阻挡不住丰收的喜悦和热情。
    早在好几天前,妇人们就在自家房前,用泥浆糊住地缝,丰收归丰收,但是一粒稻子都舍不得浪费。
    丈夫们则忙着修补农具,晾晒席子。
    孩童们也闲玩不成,要帮助家中喂鸡,喂鸭,切猪草。
    而苏油更关心的,还有粮仓。
    官仓修筑在离湄洲五里的北郊高地,就是最早那个小渔村所在。
    那里已经堆筑起了一个大土丘,方圆两里,称为“粮台”。
    中间是巨大的晒谷场,周围有砖墙包围,里边两圈都是粮仓。
    一年三季税赋,就是两百万石稻米,加上浮稻,足有三百万石,现在这里已经堆放了五百万石稻米,光从粮食角度来说,湄洲路常平仓,是大宋最富有充实的官仓。
    稻谷存放不能太久,一般就是三年,也就是说,这里今后的常备粮,在一千万石左右,还要留出两百万石的冗余空间。
    苦在没法一股脑搬到北方去,否则仅一个南海路,就能解决河东河北的缺粮问题。
    因此只有采用迂回的策略,南海路供给四路粮食,其余三路大搞商业贸易,然后又去两浙路,荆湖南路换成粮食,再用两浙路的粮食接济河东河北,荆湖的粮食接济汴京和陕西。
    整个大宋的经济流通就这样活了。
    丝绸,茶叶,瓷器,是动脉血;粮食,盐,金属,是静脉血。
    南海,两浙,是肺;蜀中,是肝脏;汴京,是心脏。
    造血大格局大功能已然形成,至于治理血栓和局部失血什么的,是接下来的问题了。
    这个现今全球最大经济实体的有效循环,爆发出来的能量,将会是恐怖异常的,可以说,任何意图阻挡这个循环的有效流动的抗力,最终都会被冲垮淹没。
    苏油来到这个世界,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二十五年后,终于完成了这个大布局,就算他现在立刻便死去,这个局面也已经难以逆转了。
    但是现在能看清楚这一点的人,大宋还几乎没有,就算张方平和薛向,也只是来信高度评价了这个圈子的形成,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圈子最终会爆发出来的威力。
    身死道不消,就算之后再有逆流乱流,历史最终也会将苏油送上神坛。
    因为几乎可以这样说,后世每一个华夏人,都会享受到这一份红利。
    为了这一切,苏油放弃了太多的安逸享乐,出让了太多的利益,将自己委屈到了泥涂。
    但是这无疑是值得的。
    一个巨大的利益阶层很快便会形成,那就是那部分先富起来的人;那部分从贫困提升到温饱,今后还会提升到小康的人;那部分拥有技术,气魄,开阔的眼界,敢于走向世界的人;懂得数学,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学,医学,并且能够将它们转化为实际财富的人。
    等到这个利益阶层形成政治集团,开始伸手向这个社会要求政治权利的时候,就是苏油成神的时候。
    这一天可能会很近,也可能会很远,但是它终将会到来。
    “天理人情”,这个理学的终极口号,甚至会超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它几乎是无敌的。
    后者只是目标。
    而前者,不但是目标,还是方法。
    不但是评判的标准,还是合理的诉求。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玄之又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形而上学。
    而是看得见,摸的着,想得通,达得到的领域。
    遵从这四个字,人人可成圣贤!
    最终总会有人起来,依循着天理,鼓励所有人,索取自己为人所应得的权利!
    这些东西,不需要苏油来说,今后自然会有无数聪慧的人来阐述解读,而苏油要做的,只是将这盏灯点亮而已。
    如今这盏灯,已经吸引了无数的人。
    比如保守派的司马光,邵伯温;改革派的章惇,曾布;中立派的张方平,赵抃;温和派的苏轼,苏辙。
    皇室背景的赵宗佑;吏员背景的薛向;军方背景的郭逵,种诂;学术背景的唐淹,陈昭明。
    狡猾的,如蔡京,热中的,如沈括,质朴的,如郏亶,方正的,如苏颂。
    更多的在下层。
    有皇家理工学院,嵩阳书院,眉山理工,钟山理工的士子;
    有陕西路,荆湖南路,两浙路,南海四路的农人;
    有郑州,郓州,杭州,冶州,邕州,铜陵,神泉监,上海务,京师胄案,商州胄案的工人;
    有汴京,蜀中,两浙,郓州的商贾;
    有陕西,京师,邕州,夔州的在役与退伍的军人,将领。
    这些人并不是苏油的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理想抱负,各自有各自选择的生活方式,各自有各自的欢乐和悲伤。
    但是他们已经接受了这盏灯,感受到了它带来的光明和温暖,看见了它照出的方向。
    这就够了,苏油要的,也就是这么多。
    因此在这个丰收的六月,苏油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除了日常的政务以外,偶尔会抽时间乘着已经航行到这里的飞鱼号出海,和石薇一起玩玩潜水和垂钓,吃吃海鲜;
    要不就去寻幽览胜,探访神秘的印度庙宇,占王的陵寝;
    也会在市场上看新鲜和稀奇,偶尔采购一些莫名其妙的珠宝贝壳;
    还有就是请客,“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古有孔北海,今有苏南海。
    不过能吟诗作赋的人太少,好在苏油也不稀罕,和沈括一起研究农具,维修水磨,和赵宗佑一起观测天空,计算海图,一样也是乐趣。
    南天星图已经彻底绘制完毕,北天星图和南天星图的问世,将地球论进一步的巩固和夯实,而地球论又有力地佐证了物理的地心引力论。
    民间还以此为骇异之谈,而在如今的宋代士大夫阶层,已经形成了共识。
    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以往的科学,都是通过观测得到结论。
    而现在,则是通过有限的观测,进一步大胆地推测,再利用先进的数理模型进行严密的计算,先于观测结果,推算出地球是一个球体。
    然后再次加以大胆推测,认为南天应该有一片不一样的星空;
    再在这个猜想的指导之下,前往南天进行观测,最后证实推测的正确性。
    这就是用理论引导实践,模型跑到观测结果前头的典型例子。
    宋代人尊重知识,这个结果,也给理工学者披上了一层既神圣又神秘的面纱,也吸引了更多求知欲强烈,自认聪明过人的精英投入到研究里边来。
    而这些人,又反过来大大推动了理工之学的发展,理工的数,理,化三门,渐渐有了朝“显学”方向发展的趋势。
    这样的人多了,精英也就脱颖而出。
    但是很多精英们,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让苏油都不敢想朝廷推荐,往往气得肝疼。
    比如河北转运副使李南公,祖上都是官员,家中藏书数万卷,两个儿子一个叫李譓,一个叫李诫,都是二十多岁,但家学渊源,已经是大型土木工程的专家。
    但是李南公品德低下,把自己女儿都嫁出去了,却不管自己年已三十的妹妹,寄养在其他妹妹家里,被御史弹劾得灰头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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