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宰辅在坤德宫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并没有气馁,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这些人出了宫之后,开始四处游说。
    尚书台的两位宰辅,朝着朝廷九卿以及京兆尹的府上走去,而严守拙则是去了忠勇侯府,也就是侯敬德的家中。
    沈宽去了一趟种家,去见回京不久的种武。
    这些人都是有大面子的人,他们亲自上门见谁,一般没有见不到的,而只要他们见到了人,不管谈成还是谈不成,朝野上下都会认为他们谈成了,到时候大势渐成,就谁也挡不住了。
    皇帝挡不住,太后挡不住,那个孱弱不堪的山阴谢氏,更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这些宰相的奔忙,元昭天子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他就静静的待在未央宫里,每日仍旧召翰林进宫讲学,除此之外,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内廷八监里,除了天目监的人还在奔走之外,内侍监似乎也不再有所动作。
    更重要的是,京城里的三禁卫,也各回其司,羽林卫回了城南的羽林卫大营,千牛卫回了城西的千牛卫大营,内卫仍旧日常轮值禁宫,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过了两天,天空中阴云密布,元昭元年的第一场雪从乌云之中缓缓坠落。
    这场雪下得很大,整整下了三天,京城的老人都连连感慨,说上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还是承德十七年的时候,已经十几年不见这么大的大雪了。
    到了第三天,漫天大雪终于稍稍停了一些,不过京城内外还是有厚厚的积雪,京兆府的差役开始组织各坊的坊丁,出来清扫积雪,扫了一整天,大部分路上也只是清扫出了一条不怎么宽敞,只能容人行走的小路。
    不过京城的主干道,也就是得胜大街,被京兆府花了大力气清扫出来了一条路,到了下午的时候,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从永乐坊出发,一直走到南城门,然后马车就停在了南城门门口,静静的等着,似乎是在等人。
    南城门值守的兵丁,都有些不太理解。
    眼下京城里的路才勉强清了出来,城外的官道被积雪覆盖,走不了车马,连续好几天城外都不见人,哪里可以等得到人进城?
    不过这马车里的人有宫里的令牌,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陪在这里等着。
    冬天昼短夜长,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黑色的马车仍旧不肯走,在城南静静的等着。
    马车里,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大雪封道,估计走不了路,而且按照平常,就算李侯爷这个时辰到了城门,城门也关了,他们今天多半不会来了。”
    “我们先回宫里去,明天再来迎李侯爷罢。”
    一身黑衣的少年人,缓缓摇头:“李师在信里说了今天会到,今天就一定会到,他没有骗过我。”
    萧正有些无奈的守在这个少年天子身边,又往马车里的铜炉里,添了几块银屑碳。
    很快,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马车外面,又开始飘起了小雪,寒风凛冽。
    元昭天子仍旧守在城门口,静静的等着。
    一百多个红衣内卫,已经接掌了南城门,南城门依旧敞开,而不是向平日那样,日落闭门。
    到了戌时初刻,外面已经越来越冷,马车里的炉火也有点挡不住寒意,萧正又添了几块碳,看着有些执拗的天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心里明白,天子之所以这么执着的等着李信回京,是因为他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这些天他一个人在京城里,独自面对那些老狐狸,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毕竟是个少年人,心理多少有点坚持不住了。
    他迫切的需要李信回京,帮他“撑场子”。
    戌时三刻。
    萧正正要再次劝说皇帝回宫的时候,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渐渐可以看清楚是七八个火把,火把下面是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都是步行,不过中间那个人牵着一匹高大的大黑马,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
    小皇帝立刻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一瞬间,寒风冷雪扑面而来,不过天子全不在意,踩着几乎没膝盖的积雪,朝着几个人奔了过去。
    萧正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跑了过去,他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在纯白色的雪地了颇为惹眼。
    天子还是个少年人,本来就身子灵活,这会儿又有了心气,在雪地里奔的极快,很快距离那一拨人只有五六米的距离。
    他终于看清了来人。
    十几个人里,李信被簇拥在最中间,他牵着一匹大黑马,穿着一身厚重的裘子,因为赶路,头发还有眉毛上,已经沾了一些冰晶,脸还有鼻子都已经冻的有些发青了。
    天子眼睛有些发红,他从小在靖安侯府长大,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姑父,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特别怕冷,一到冬天屋子里必须要点炉子,身上还要左裹一层右裹一层。
    很少有人能让他在大雪天出门。
    天子走了上去,在一行人面前站定,规规矩矩的一揖到地。
    “学生,见过老师。”
    本来李信两天前就能到京城,但是大雪封道,不得已在路上耽搁了两天,因为京城里情况紧急,今天雪稍稍停了一些,他就立刻带着手下人赶路,积雪太厚马不能骑,就只能牵在手里。
    这会儿还在下着小雪,眼前这个深深作揖的少年人,身上还有头发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靖安侯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越过众人,上前把少年人扶了起来,被冻的发青的脸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身为大晋天子,怎么能这么失态?”
    不管他们两个人之间因为身份存在了有多少猜忌跟心眼,但是十来年时间养成的情分总是真的,少年人这大半年时间,被那些老狐狸欺负的太惨,此时听到李信醇厚的声音,眼睛立刻就红了。
    李信扶他起来,他就势拉着李信的袖子,声音有些哽咽。
    “姑父,他们欺负我。”
    靖安侯爷先是一愣,随即从腰里取下一个酒囊,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在了小皇帝手里。
    “这是太康二年产的祝融酒,最烈的那一种,喝两口驱驱寒。”
    元昭天子接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很冲,呛的他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不过也很好用,周身的寒意立刻散了不少。
    靖安侯爷牵着他的手,朝着前方的南城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说话。
    “你是天子,只有你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你。”
    寒风吹来,让李侯爷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我来教你如何做天子。”
    漫天风雪之下,靖安侯爷牵着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少年人,走进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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