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个人勇武,或者带兵打仗的本事,叶茂不说尽得老爷子叶晟的真传,但至少也有七八成,可论到在朝堂人心上的钻营,他就比父祖逊色太多了。
    叶晟早年也跟叶茂一样,不过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自我禁足几十年,冷眼旁观朝堂,自然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叶鸣是从小读书,在心眼上也要胜出旁人许多。
    可叶茂从小只学武,在老爷子的影响下,颇为讨厌读书,于是乎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管是叶晟还是叶鸣,都颇为担心这个叶家的第三代继承人,以后会出问题。
    他们不止一次的把叶茂托付给李信,想要李信以后帮忙照看照看叶茂。
    如今,叶鸣已经是弥留之际,临别之前,他对叶茂嘱咐的还是这些。
    叶茂听了这番话之后,含泪点头:“父亲说的话,儿子都记住了。”
    叶鸣闭上眼睛,养了好一会儿力气,然后从衣服内襟里取出一封信,声音沙哑。
    “这是…长安从永州送过来的信。”
    叶茂接过来,展开翻看的时候,叶大将军继续说道:“他的信……前几天就送到了,他不方便来京城,想让我回宁陵去,他去宁陵看我。”
    说到这里,叶鸣皱了皱眉头。
    “为父拒绝了,他北上一趟风险很大,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个老头,以身犯险。”
    这个时候,叶茂差不多已经把书信看了一遍,他把书信重新塞回信封里,默默的看了自己老父一眼,开口问道:“爹,师叔他……是要造反么?”
    叶鸣睁开眼睛,缓缓谈了一口气。
    “为父也说不清楚,长安他……心思跳脱,做事情从来不按章法,不过…他肯定是不甘心走你祖父老路的,一定会挣扎着要走另一条路。”
    “他要走什么路,为父也看不分明。”
    连续说了这么多话,叶鸣也有些疲累,他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为父去后,叶家的家业就要……落在你的肩上。”
    “碰到事情的时候……不管他……李长安做什么,也不要去管朝廷做什么,而是要问问自己……要做什么,叶家要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叶鸣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缓缓闭上眼睛。
    “拿不准的……可以问你四叔……也可以问你师叔,但是毕竟……还是要你自己做主。”
    说完这句话,叶鸣重新躺在了床上,嘴里嗫嚅。
    “老爷子……创业不易,要……守住这份家业。”
    说完,叶鸣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叶茂跪在老父床边,低头垂泪。
    他的两个儿子,也走了进来,跪在叶茂旁边,父子三个人在叶鸣床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将腐朽的时候,曾经的叶少保,镇北大将军,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
    事实上早在两三天之前,叶鸣就已经到了极限,不是要等叶茂回来,他多半早已经走了,如今见到了独子,交待完遗言之后,放心离去。
    确认叶鸣没了呼吸之后,叶茂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哽咽道:“爹……”
    他的两个儿子,跪在他的身后,跟着叶茂哭出了声音。
    “祖父——”
    宁陵侯府的三个儿子,跪在房间外面的院子里,听到里面的哭声之后,也都跪在了地上,低头垂泪。
    “大伯……”
    叶家四代人,到现在除了在汉中动弹不得的叶璘之外,剩下的六个人,全在这个院子里了。
    大晋元昭四年十月初七,第二代陈国公叶鸣溘然长逝。
    陈国公府挂起白幡,宫里立刻派人过来吊丧,丧礼之中,经过朝臣商议,追封叶鸣为太保,并赐叶茂袭爵,成为第三代陈国公。
    京城的丧礼草草的办了三天之后,叶茂就带着一百多个部曲家将,护送着叶鸣的棺椁出京,送到宁陵安葬。
    宁陵是叶家的故土,叶鸣本人也是在宁陵出生的,虽然从老四叶璘开始,一直到叶家的第三代人,都是在京城出生,但是按照老爷子生前定下来的规矩,无论叶家人死在哪里,死后都要回宁陵祖坟安葬。
    京城到宁陵,差不多有一千里路,哪怕叶家不缺马,带着棺材也要走大半个月时间,好在这会儿已经入冬,尸体不至于很快腐烂,再加上叶茂准备了好几十匹马日夜轮换,用了半个月多一点时间,就把父亲的尸体送回了宁陵。
    宁陵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县城,陈国公叶晟就是这个县城最出名的人物,没有之一。
    哪怕叶晟几十年不在老家,宁陵县的叶家也成了当地的乡绅,十里八乡都非常有名。
    叶鸣的棺材到了宁陵之后,宁陵县的老百姓都夹道围观,有的知道这是国公爷的棺材,还跪在地上给棺材磕头。
    身披白布的叶茂,牵着马默默的穿过人群,来到了城郊的叶家庄。
    这个庄子本来不叫叶家庄,但是叶国公一战成名之后,故乡的叶家人也自然得了好处,虽然叶晟没有帮衬过宁陵叶家哪怕半点,但是宁陵叶家还是飞速壮大,几十年下来,宁陵的叶家已经有了五六百人,这个庄子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叶家庄。
    宁陵叶家的庄主,知道叶茂要回来,带着一众家人,在村口迎接,见到了叶茂之后,一个跟叶晟同辈的老人家,弯身对着叶茂行礼。
    “见过国公爷。”
    叶茂把缰绳递到身边下人手里,弯身对着这些老家人拱了拱手。
    “各位叔伯兄弟,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叫什么公爷,进了叶家庄,叶茂也是家里人。”
    说着,他对行礼的族老躬身道:“叶茂见过长辈。”
    “先父病逝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晚辈赶着给老父下葬,等事情忙完了,再跟诸位叔伯兄弟叙旧。”
    他是新一任的陈国公,身边又跟着部曲家将,叶家庄的人自然不敢胡闹,立刻就有人在前面引路,带他去叶鸣在老家修建的祖坟。
    叶晟走了之后,叶鸣曾经在叶家庄住了两年多时间,叶家庄的人都认得他,此时叶鸣也撒手人寰,叶家庄的晚辈也都跟着披麻戴孝,他们还接过了叶家部曲的活,十几个叶家庄的小伙子,身披白布,抬着叶鸣的棺材前往墓地。
    墓地距离叶家庄并不是太远,只有两三里路,很快就到了叶家的祖坟,不过快到坟地的时候,一个腰间系着白布的白衣人,挡住了去路,这个白衣人看着叶鸣的棺材,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弯身,对着棺材深深作揖。
    走在最前面的叶茂,自然看到了这个白衣人,他走上前去,对着白衣人行晚辈礼。
    “师叔到了。”
    从锦城偷偷赶到宁陵的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惜没能见到师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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