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震怒,赵秉忠垂下眼皮,遮掩住了眼底情绪。
    别人尚在周围,听到这一声,亦都低垂下了脑袋,垂手躬立,不敢直视圣颜。
    如果可以选择,大多数怕都想要立刻出去,并不想看到陛下失态,更不想知道陛下因何而失态。
    在这宫里,有时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他们这样的家奴身份,知道得越多,死得就会越快。
    这并不是虚言,皇帝二十年,每年都有一二个干脏活的近侍消失。
    “混账,这个孽畜,这个孽畜!”
    皇帝捏着这卷纸,手上青筋都在跳,牙齿都在磨着。
    赵秉忠都怀疑,此时此刻,若齐王蜀王二人有一个在陛下面前,陛下就算因身份不会咬几口,但是狠狠抽起鞭子,打的两王惨叫不己。
    但这二王并不在陛下面前,不能让陛下发出这口怒气。
    对二王来说,恐怕也不是幸事。
    发出这口怒气,看着儿子痛苦,并且儿子还诚恳求饶,许多事可以一概而过,但没有发泄这口气,积郁心中,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可能生疏了。
    历史上也是,皇帝不打不骂,就更说明,皇上越发将儿子的错放在了心上了。
    这是对政敌而非儿子的态度。
    皇帝来往渡步,整个殿内鸦雀无声,连根针都能听见,有些年轻近侍,甚至受不住压力,脸色煞白,背上泯出汗来。
    片刻,皇帝才吐出一口浊气,站住了脚,再次将这卷纸打开,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皇帝蹙眉,甚至脸上肌肉在抽搐,看完后,将这卷纸往旁边一扔,闭着眼,脸色煞白。
    赵秉忠掀起眼皮,悄悄朝着地上那卷纸看了一眼。
    以他的角度,能隐隐看到一些内容,不由眉轻轻抖了一下。
    “……葛冲龄……曾受千金……”
    “……晋升……齐王府……”
    虽然看不全,但上面写的是什么,赵秉忠已是猜到了。
    取来文件的人,是去调查外面举报的官员背景。
    赵秉忠其实知道这官员葛冲龄明面上与蜀王交好,进出蜀王府也有很多次,这件事,他当初还掌管着皇城司的时就知道,只不过,当时蜀王还得宠,还没闹出这么多事,这种品级不算高的臣子出入亲王府的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他也没有深入调查,显然这一点,在马顺德掌管着的皇城司里,也是一样的,不太被重视的人,在没有跳出来前,大多只调查表面的表现。
    如今看来,这个被蜀王所招揽的人,竟然是齐王的人?
    此人当初不仅被蜀王招揽,得了蜀王的好处,居然还得了齐王府的奖励,晋升也有齐王出力?
    赵秉忠暗暗摇头,这葛冲龄,怕是活不成了。
    赵秉忠朝着皇帝看了一眼,就见闭着眼的皇帝,脸色难看,虽然不是之前的暴怒,但这种暴怒中冷静下来的情况,其实更说明了皇帝动了杀心。
    果不其然,等到皇帝睁开眼,眼里流露出的已是阴冷,像是蛇一般,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畏惧。
    “外面的那一个,不必留着性命了,立刻杖毙!”
    “是!”有人应声出去。
    本来就在挨打,但是廷杖,是惩罚臣子,一般不会打死,打死,就出了恶性事故,青史上都不好看——可以明正典刑杀,却不能这样杖毙。
    毕竟,不是家奴。
    所以外面喝着打,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皮肉伤肯定有,但不至于伤了性命。
    但是,皇帝一声令下,顿时不一样了。
    “啊……”
    皇帝话声还没落完,呼啸声起,外面已传来板子重击的闷声,原本那官葛冲龄顿时大声惨叫,发觉不对,立刻求饶。
    “皇上,饶了我……”
    “我是五品命官……要处置,也得按……”
    那葛冲龄大声求饶,但是才喊了两声,口中却立刻含湖了,明显是塞了毛巾,只听着一声声含湖不清的惨叫,夹着一声接一声的板子,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垂手而立,都心里发寒,过了良久,又或片刻,只听“扑扑”的一声声闷响,葛冲龄的呻吟已经不见,只剩寂静。
    “皇上,已经杖毙!”
    “脚刺银针,都没有太多反应了。”过了会,执刑太监进来禀报。
    “将他的尸体扔去城外乱坟岗。”皇帝犹不解恨,吩咐着,顿了下,又冷冷说:“他的家卷,全部入罪,不必审了,能出这样不忠之人的人家,必是奸佞成群,出不了什么好人。”
    “啊……是!”
    这太监就要去传旨,皇帝瞟了一眼赵秉忠,见他垂手低头不说话,不由蹙眉。
    这世上官员和皇帝都这样,劝谏要杀,不劝谏也不满意。
    寻思:“赵秉忠也许也不能大用了,或过阵,赏他养老,又或……”
    眼见太监就到门槛了,皇帝中断了寻思,说着:“慢着!”
    太监不敢说话,躬身听令。
    皇帝想了想,说:“此人间疏我天家父子,论罪当诛,但他不忠,朕不能不义,赏个全尸送回去!”
    “他的家卷也不论罪了,叫他们赶紧抬回去安葬罢!”
    “皇上天恩浩大呐!”太监叩头领旨,退了出去,皇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木凋泥塑一般。
    良久,皇帝起身,向外面走去,赵秉忠默不出声跟上,刚才杖毙的尸体早就被拖下去了,地上还有血痕,有内侍正在清洗地面。
    见皇帝过来,纷纷跪下。
    皇帝从这些内侍宫人身边过去,就踩着血水过去,丝毫也不为意,杖毙个别官员,这算什么?
    到了走廊,皇帝慢慢踱步,面无表情,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样的情况,简直比大发雷霆更恐怖。
    每个人都感受到雷霆之怒,风雨欲来,都个个不敢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赵秉忠跟在皇帝身侧,不发一言,但赵秉忠心里却雪亮,皇上竟没继续发怒,这可不是好事。
    以往遇到比更小的事,皇帝都可能发怒。
    但这一次,涉及到两个儿子之间搞这种动作,想要致另一方于死地,皇帝这样态度,却让人更震怖。
    “皇上,怕是已经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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