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兴业深吸一口气,已经镇定下来,更是看出了一点苗头。
    “这个纨绔子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了些许提点,想要讨好这位小国公!”
    他做出了这般判断,但紧接着心中一动。
    “不对,该是为了投其所好,刻意搜寻了些许藩镇之事的分析,于是拿到这里献宝,真个无耻!想来他能得魏家娘子,也是靠着这般无耻手段吧!”
    这么一想,不由越发鄙视起来。
    “这纨绔不学无术,靠着家族势力,找些人为他张罗,以为就能显得身有学识,着实是异想天开,只有我这等有着真材实料的人,才能被小国公这等人物看重,凭你也想得到青睐?”
    这么一来,他连为何这李怀之前要那般作态,都隐隐明白了,这恶感不由更上一层楼。
    “蒙骗了魏娘子,还想要得小国公的信任,当真是欲壑难填,这纨绔着实可恶!”
    念头一起,心中意难平。
    “岂能让你如愿!当是我独占鳌头!”
    顿时,郑兴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轻笑一声,道:“李君,你倒是也有些眼光,知道这些个事,只是到底还有局限,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些事看不通透,我这篇文章所写固是我思,但因有顾虑,终究难成全貌。”
    对了!就是这种气度!
    旁边的罗翔松了一口气。
    自从来到楼上,被赵畅和李怀的接连话语,搞得他们几人一头雾水,以至于都失了常态,让那纨绔占了一点上风。
    想到这里,罗翔忍不住朝李怀看了一眼。
    这位有名的定襄侯之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在长安住了一阵子的罗翔,还是比较清楚的。
    “要不了几句,这人便要露出真面目了!”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郑兴业的身上,后者正侃侃而谈——
    “……钱粮者重,兵甲不缺,而征伐多年,将领渐强,能节制一方,渐渐的朝廷便不能如臂使指,此乃祸根也!自元和七年至今,不说边疆藩镇,便是这中原之地的藩镇,先后也已有近三十次乱事,其中兵变足十五起,此事皆可查,非我一人所言!”
    点点头,注意到眼下这书生,不说眼界到底如何,却是每一句话,皆有据可查,虽说这点也让人疑惑,不过总归也有可取之处。
    况且这郑兴业言谈之中,颇有章法,神态渐渐从容,有大家风度,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郑兴业说着,微微一顿,拿起面前茶杯,轻饮一口,继续道:“这中原之地的藩镇,虽无边疆割据之实,却因地势之利,能得各方之财,亦是强枝弱干之举也,此亦是隐患,况且居于中原腹地,这一乱,便扰乱四边,又有明灾。”
    他淡淡一笑,对赵畅道:“今日既要与小国公论事,那我便没有多少忌讳了,日后若是消息传出,有了不利,若能让小国公能有一点心得,也是值得了。”
    “放心,在此处,可畅所欲言,绝无他事!”赵畅一挥手,笑着承诺。
    张坤微微点头,而李怀则心下叹息,刚才趁着对方轻敌、立足不稳,取得的有一点优势,转眼之间,就被破去,还真是不好对付,不过……
    “这才是王朝中期吧,藩镇问题就这么严重了,以后还得了啊?是不是设定上有问题?不对,这一定是世界补全吧,唉?我这是被郑兴业的话给影响到了?这可不成!”
    想到此处,他赶紧收拢心思。
    张坤则道:“听你言语之中,显是对兵家他事,也有涉猎,不光局限于藩镇之道,这等年纪,着实不凡。”
    赵畅明白过来,就道:“这般说来,若是谈起其他,你一样也有见解?”
    罗翔趁这个机会,终于有机会道:“我这好友,若论学识,当真是不输于人的!很是渊博!涉猎实广!”
    那陆伟也抓住机会吹捧,以免被旁人遗忘:“先前在一楼,我与郑君交谈,也是折服于其博学,不像我,只在诗赋上略有小成,当然,对音律,我亦略有涉猎……”
    可惜,赵畅听着,只是微微点头,便又从郑兴业先前论述中,挑选了几句询问。
    郑兴业则一一回应,应答自如,面上带有浅笑。
    “不错,果有见解!”赵畅很是满意。
    张坤则微微看了李怀一眼,见后者只是端杯饮茶,并不多言。
    这时,郑兴业也像是忽然想起了李怀,笑道:“李君,不知我的这番论述,可能入得法眼?又或,君还有可补充的?”话落,他微甩衣袖,端起茶杯,抬起杯盖,轻轻吹了一口。
    “郑君所言有理,皆正中关键也。”李怀放下茶杯,笑着点头,“然,正所谓事出皆有因,既然这中原藩镇有这般弊端,这朝中诸公,莫非便看不见了?何以并不撤销?”
    郑兴业轻饮一口,吞咽之后,淡淡说道:“藩镇势大。”
    陆伟赶紧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势大难治,更难制,稍有差池,或许又是一场兵祸,毕竟这都三十多次了。”
    赵畅也轻轻点头,而张坤则若有所思。
    “若是能撤呢?”邓恩见郑兴业这饮茶动作颇为风雅,不由又端起杯子,也微微甩动衣袖。
    “玄庆啊,你就别打哑谜了,你那性子,我还不知道?”赵畅却是哈哈一笑,“有什么说什么,别你一句我一句的。”
    李怀端着杯子,无奈道:“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这四边也好,中原也罢,乃至那江南赋税之镇,并非是为了安置兵马才会布设,而是因有所需,这才架防。”
    张坤眯起眼睛,笑道:“此等军镇,居于河朔、关中、东南之中,正像玄庆你之前所言,是当天下之要,总舟马之繁,如此看,是不得不立的。”
    李怀点头道:“不错,但这都是老生常谈,也是我之前所言,也无需赘述,无非等会再详细说与他们听,但既然这郑君言财富之利,那我也说说利吧,便不说天下势了。”
    郑兴业忽然一愣,眼睛里闪过思索之色。
    就听李怀继续道:“这中原之地的几镇,如那汴宋、武宁等,皆在漕运干线,那徐、泗、宿一线,更是南北东西枢纽,东北饷道、东南赋纲皆过于此,若无强镇,如何安宁,郑君,你只看到五万兵马一年一百二十万贯,可曾想过,这盐铁赋税三千万缗?若无中原之藩镇,如此巨财,如何安宁?”
    赵畅一听,忍不住拍了大腿。
    张坤也点了点头。
    郑兴业则是微微张嘴,手中的茶水洒落了不少。
    罗翔更是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
    至于那陆伟,却是点头道:“李君所言甚是,是这个道理,正是这个道理!”
    “是以,这中原藩镇,在兵能扼守机要,在外能出兵四方,在内能控漕运舟马,在中可护卫税赋,有此四者,则必须重兵,而重兵便又要耗粮,有粮饷则养骄兵悍将,这才有了郑君的一番论述,此乃前因后果,你说的是果,而我,则言因。”
    至此,周遭皆静,而邓恩独饮。
    小子,论风度格调,我是不会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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