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玄府,鹤殿。
    竺玄首默坐在蒲团之上。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恽尘也是端坐在那里,他双目微闭,五心朝天,宽大的袍袖垂落在身下蒲团之上,身形松而不弛,肃而不紧。
    在其面前,有一只紫铜香炉正发出袅袅青烟,这烟气缕缕上升,与上方大青榕的一根长枝似有交汇,随后有一缕缕蕴满勃勃生机的气息传递下来,并汇入了那香炉之中。
    很快,香炉内膛之中似有一坨灼火燃烧起来,并绽放出一团耀眼的明光,望去好似融铁流金。
    恽尘此时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睁目,而后用力一吸,那一团流光霎时从香炉之中被引了出来,被他吸纳入身躯之中。
    刹那间,他身上顿有光芒绽放出来,整个鹤殿之上俱是光明一片。
    在这极致的明光之下,他整个人也是变得通透无比,本来的血肉之躯也变得淡化虚无起来。
    而这个时候,他头顶之上冒出一丝丝的雾气,似乎呈现出一团祥云模样,并有丝丝缕缕的有若甘霖般的细密雨丝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流淌出一滩滩芒光水潭。
    这些水潭在出现之后就在不断缩小,好像被一股力量所遏止,不过在上方光雨的不断补充之下,还是一点点的在努力扩张着,最后在他的身前汇聚成为一个丈许大小的明光池塘。
    而在那晃动的水面之上,则渐渐照映出了恽尘的身影。
    他最开始是模糊的,随着池塘一圈圈涟漪的激荡,也是破碎不定,可是随着雨丝收敛,却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后那里面的身影忽然一睁目,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自己,便就自里走了出来。
    他回过身,一直来到竺玄首的座前,打一个稽首,道:“多谢老师助弟子功成。”
    竺玄首道:“此是你自家所修功果。”
    他看了一眼恽尘虚荡荡的身影,一弹指,三滴清澈水滴落入其身躯之中,并道:“只你方才修成元神照影,还要多加稳固,这里三滴‘涤神水’,可助你护持功行。”
    恽尘收得这水滴过来,顿时觉得身躯变得凝实了几分,这一下至少舍却他数载的功果,这无疑是好东西,他感激道:“多谢老师赐赏。”
    竺玄首淡言道:“这些不算什么,为师还不是廷执,若是廷执弟子,则享有沉入涤神池中的好处,一次省便却百载甚或上千载的功果。”
    恽尘道:“没有外物辅加,弟子慢慢修持也便是了。”
    竺玄首却是道:“你虽然无法得享此池的好处,可并不是就落后于人了,我一脉修行向来在诸脉之先,待得我事后将青阳轮交托与你,你自能从中有所领悟,从而超迈同辈,故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恽尘神色一正,道:“是,老师。”此刻他心念一转,这一道元神照影顿化虚影,被收归入了端坐在那里的正身之内,而后周围一切异象也是消散不见。
    他动了动手脚,便自原地站了起来,再是恭恭敬敬对竺玄首拜了一拜。
    竺玄首端坐在那里受了这一拜,又道:“近来那人异动越来是越是频繁,若再不压制,很可能会忍耐不住往青阳上洲而来,我很快便要前去与之一战,先前关照过的你的话你要记得。”
    恽尘一个稽首,道:“弟子必当谨记在心。”
    竺玄首点了下头,他唤了一声,明善道人自下方大殿之中飘行上来,并行至近前,稽首道:“玄首有何吩咐?”
    竺玄首道:“你去将玄正请来。”
    明善道人应了一声,又对恽尘一点头,便就飘身而起,乘云光远去。
    而此刻良州庄园之内,张御在下令之后,时悦、曹方定还有温良等人便立刻带领一众修士出。
    为了不至于惊动太多人,他们去到极高之处,自云天之中穿梭,并以最快速度前往千州天机院。
    青阳上洲每一处天机院都有着在作战时为军府提供造物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比较重要的天机院都是大多数建立在容易发生战事前沿之地。
    譬如位于西北方向的开阳学宫中的高州天机院;位于西南方向的全州天机院;位于东北方向的照州天机院;位于大青榕枝条之上的光州天机总院;还有位于东南角群岛之上,存在感最弱的漏州天机院。
    其余州郡的天机院相对这五大天机院来说只是附属而已。
    而千州是当初东北海角之上直面泰博神怪的前沿所在,最初范澜、齐武等人所落脚的千州学宫也是在这里。
    这一处天机院是战时才建立起来的,可以说得上是照州天机院的分院。
    良州与千州与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可是仅仅是在一天一夜之后,众修士就纵穿洲域,来到了千州地界,并将这处天机院团团包围了起来。
    天机院内之人在众修出示敕书之后慌乱了一阵,却拒绝放弃抵抗,并且动员起了大量负责保护天机院的造物甲士。
    众修也并未强攻,在温良施法之下,所有人立刻陷入了幻境之中,最后众修轻轻松松进入了天机院内部,并成功抓住了正主院主仇同,除此外,还搜剿出来大量的有疑点书信和往来文书。
    只是两天之后,众修就带着所有人犯返回了良州,并把人关押在了检正司的地牢之中。
    院主仇同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在被带到良州检正司后,心慌之下当即放弃了抵抗,当天夜里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是交代了出来。
    时悦在得到供状之后,立刻回到张御这里来复命,并向他禀告道:“玄正,已经问出来了,这位仇制院所为,是受总院袁大匠的指使。”
    张御接过供状,仔细看了一下,心中已是有数,他问道:“除了他的供词,还有其他证据么?”
    时悦道:“有,包括不少书信往来。”
    张御问道:“这些书信是怎么留下来的?”
    这些可以充当罪证的书信,照理说当是第一时间销毁的,除了特殊缘由,一般是不会留存在手上的。
    时悦道:“这个仇同也有许多小心思,本来那些书信是用独特材物制作的,阅后即会自行损毁,不过他研造了一种药水,可以将这书信如琥珀一样保留下来,他的目的本来是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过最后却是方便了我们。”
    仇同在天机院内修筑了不少密室用来藏匿自己的密信,可是在修道人感应之下全无遁形,无一遗漏被找出来。
    张御道:“除了这些还有么?”
    时悦想了想,道:“那或许等平州和营州那边的弟子传书回来,我们才能进一步确定他所言了。”
    现在各州郡天机院所有上层人物还有一些交通往来都在玄府修士和检正司的监察之中,任何异动都会立刻禀告上去。
    而只要负责传信的人往来时间和仇同所言对得上,那么基本可以认定他所言是真的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时道友,劳烦你和诸位道友了,你们也辛苦了几天,先下去休息吧。”
    时悦端手一礼,便就退下去了。
    张御思考了一下,对于袁大匠他也是有所听闻的。
    这位可不是什么寻常大匠,他常驻在军府之内,为军府打造各种利器,说他是军府的人也不为过。
    莫校尉和明校尉身上的两件外甲,就是出自此人和另外几名大匠之手。
    若是抓捕此人,将会比谭从更为麻烦,因为他可能会面临军府的阻挠。
    连锐击军中和两府之中都找出来那么多不在册的造物人,军府想必也是有的,这些人更可能在他出手的时候背后生事。
    而且此人向来少有露面,所以现在到底躲在哪里,他们也并不清楚,要想抓捕此人,需得好好思量一番。
    可他此刻却也是想起另一个问题。
    他本来以为,在谭从被抓捕后,似袁大匠这类极为重要的人物会过一段时间才会逐个暴露出来,然而现在却是一下显露他在面前了。
    他有种感觉,这位是被有人有意推出来的,或许对方想用这位用来遮掩躲在更深处的人,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可并没有忘了,霜洲那位陈大匠曾经说过,天机院总院主方谕中从出生开始便是一个造物人。
    正在他思索之际,外面有一个修士走了进来,拱手禀告道:“玄正,明善道长来了,说是有事找玄正。”
    张御道:“请明善道友进来。”
    明善道人走进来之后,把拂尘一摆,对他打正容一个稽首,道:“玄正,玄首有请。”
    张御见明善这般郑重其事,料想一定有什么要事,心中一转念,也是隐约猜到了一点,便道:“明善道友还请稍等片刻,待我把此间之事安排好之后,便就随你前往。”
    明善道人道:“那明善便在外面等候玄正。”他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张御回到案几前,须臾写下了一封书信,而后把曹方定唤进来,道:“曹道友,你代我去一趟域外,把这封信交给曹将军,若他有回书,尽快带回给我,路上记得小心。”
    曹方定接过书信,而后郑重揖礼道:“曹某这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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