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的前厅自摆了几桌,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猪牛羊等肉食,刘府的下人们在一旁瞧着也是暗咽口水,看着一群不服气的府中家丁,刘五福这位老管家则是冷着脸训斥道,“怎么,你们心里还不服气,要是想上席,好啊,高爷手下伴当,你们随意挑一个,赢了便行。”
    自古道奴大欺主,不独是那些商贾之家如此,就是边地将门蓄养家丁,要是家中子弟没有豪杰,家主暗弱,照样要被手下家丁欺到头上来,刘府的家丁虽然没到那等地步,但平时颇为跋扈,自觉高人一头,在外也没有少惹麻烦。
    如今这高爷麾下伴当个个悍勇,自是被刘五福拿来敲打府中家丁,见自己说到让他们有胆便去比试后,几个不服的家丁头目没了声音,刘五福冷笑起来,“怎么,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以后出去少拿老爷的名头招摇,我看你们连高爷手下那些……”
    前厅外的院子里,另外摆了两大桌,李二狗和王定各领着他们那队家丁分坐两侧,哪怕佳肴当前,也没人动筷子。
    “刘伯,咱们就算不及高爷那些伴当,难道还不如高爷手下家丁?”
    刘府的几个家丁头子里,有刘家旁系子弟出身的,见刘五福这般小觑他们,忍不住涨红了脸说道,接着目光便瞟向不远处端坐不动,如同铁像的那群黑衣家丁,这说出来的话声音有些发虚,没有十足的底气。
    “有胆便去,少在我这老头面前显摆你的威风,你们若是能赢,我自也给你们摆上两桌。”
    看着其他同样满脸愤慨的府中家丁,刘五福一副你们尽管去,赢了算我输的架势。
    “刘伯说笑了,高爷他们远来是客,哪有主家和客人动手的道理。”
    先前说话的家丁头目最后还是没有胆子去和那些穿着黑衣,行止坐卧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高家家丁动手,哪怕他自诩从小练武,弓马娴熟,善使大刀,可这些家丁瞧人时的目光冷飕飕的,绝对是上过战场动手杀过不少人的,没必要犯这万一输了丢人现眼的风险去置气。
    “那便好生管好你那些手下,平时多练练,别给府里惹祸生事。”
    “是,刘伯说得是,我这就带他们下去。”
    就在刘府家丁们灰溜溜地退下后,高进自和刘循进了前厅,看到他时,李二狗和王定都是领着家丁们齐声起立,“老爷!”
    “都坐下吧,一会儿都听刘大人的。”
    刘循在边上看着高进手下家丁这等整齐的纪律,不由极为羡慕,想他也是将门子,虽说过去纨绔了些,可刘家世代将门,怎么到了他手上就练不出这等精锐的家丁。
    “老弟这练兵的本事厉害,想来当年戚家军也不过如此吧!”
    “刘兄谬赞,我这些麾下的家丁比起当年戚爷爷的戚家军还是差远了。”
    高进和刘循互相客气间入了席,陈升王斗杨大眼等人都是陪坐,只是却没一个刘府的人。
    “诸位都是英雄好汉,今日刘某敬大家一杯,吃好喝好,莫要客气。”
    刘循举杯道,他早年在骆驼城当纨绔子时,染了一身江湖习气,只是播州之乱后,刘家败落,他不得已当了这个家主后才收敛起来,如今遇到需要拉拢高进这样的边地豪杰,他自然不会再显摆什么官威。
    见到高进同样举杯,和刘循一饮而尽,前厅外的高府家丁们方自痛饮,然后吃喝起来,不过他们喝酒时仍旧是浅尝辄止,最多的也就喝了三五杯,像是李二狗和王定这两位队长,更是只喝了一杯就作罢。
    前厅里烛火通明,外面的情形动静,里面也能看清楚,和高进连饮三杯后,刘循不由朝高进问道,“老弟,可是我府中酒菜不合你手下家丁胃口,怎地只喝那么点?”
    “刘兄见谅,我麾下规矩甚严,在外饮酒也有定量,倒不是刘兄府中美酒不好。”
    见高进说得诚恳,刘循心中的些许不快顿时消散,反倒是忽地感慨起来,“我原本还不大信那一车鞑子脑袋是老弟的斩获,可如今才知道是我想差了。”
    刘循少年时,大明官军还是能北逐倭寇复高丽河山、数月平定播州杨应龙之乱的虎贲之师,可这才十多年过去,就连这边军都烂透了。
    “今日能与老弟结交,倒是刘某的福气。”
    刘循收束心神,自和高进饮酒,倒也不管这桌上作陪的众人亦是喝过几杯便不再饮酒。
    酒席间,刘循和高进再次闲谈起来,两人话题复又回到了鸟铳上,“老弟,说实话,你从库房拿的那批鸟铳,带回去也只能回炉,压根就没法用,不如我想想办法,你把这些破烂还回去,弄十来张好弓得了。”
    “刘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这破烂也有破烂的用处,回炉也无妨。”
    自从见识过那两杆鲁密铳的威力后,高进便打算今后河口堡全部装备鲁密铳,方才他在刘循书房里看到过,这鲁密铳也有配套的铳刀,一旦装上,便是把长度接近一米八的长矛,足够步战使用。从库房提的那些破烂鸟铳,不过是让高进能够合理拥有一个满编百户的鲁密铳罢了。
    “对了,刘兄,您先前说过那位赵舍人,曾经向朝廷进献过《神器谱》,不知你府里可有此书借小弟抄阅。”
    “这《神器谱》当年赵舍人进献朝廷后,倒也刊刻了些,我府里原先藏着套,只是后来被我送给孙大匠了,不过既然是老弟开口,改日我便差人去趟骆驼城……”
    “刘兄,既然你已经把此书送给了那位孙大匠,小弟怎么好让你去重新讨回来,再过一些时日,小弟也要去趟骆驼城,刘兄要是有空,不妨咱们一同前往,到时候还请刘兄做个中人,请那位孙大匠出来见个面,容小弟抄阅那《神器谱》就是。”
    那煤炉和蜂窝煤的生意,范秀安颇为上心,高进也想以此为关爷谋些好处,这样多少在骆驼城里能有个值得信任的熟人,可以为他传递些消息,省得他在河口堡这种偏远地方后知后觉。
    “老弟你也太客气,那孙泰,我喊他一声孙大匠是给他面子,他这造铳的手艺再好,也不过是个匠户罢了。”
    听到刘循的话,高进并没有反驳什么,这年头军户给将官们当牛做马,匠户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好比军械不利,明明是上下皆贪,匠户们到手的工钱连糊口都不够,可到最后查起来,总是有匠户被查出来当做替罪羊给杀了,由此可见这匠户的地位之低下。
    高进原本以为刘循口中那位孙大匠,还能与平常匠户不同,可如今看刘循这话里的态度,他未必不能挖这位孙大匠去河口堡,只不过这事情需得保密,于是口中道,“刘兄说得是,只是刘兄既然当初已经把东西送出去了,这再强索回来,传出去终究于名声有碍,左右小弟都是要去骆驼城一趟的,这抄阅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花不了多少功夫。”
    “老弟多虑了,为兄我在骆驼城本就没啥好名声,更何况如今我家道败落,不过是个区区副千户,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与我全无关碍!”
    “对了,老弟,容我多嘴问一句,老弟去骆驼城是探亲还是访友?”
    刘循问话时,心里也有些忐忑,需知道他这般交好高进,一是高进确实是豪杰,二是高进能和范秀安这位绥德商帮的大掌柜同行,而且两人间的关系看上去比较亲密,这便不由得他不多想了。
    放在早十几二十年前,刘家还没有败落,刘循自不会把范秀安这区区商贾放在眼里,可是时移世异,如今这世道财雄势大的商帮,可比普通官员军将还要威风呢!
    “不瞒刘兄,骆驼城里我有位故旧在总兵府,过去助我良多,我过些时日过去便是要拜会他,顺便为范大掌柜做个中人。”
    高进想了想,关爷这层关系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古北寨的事情,只要刘循有心,派人打听下就知道,那他何必再藏着掩着。
    刘循过去的傻,只是种伪装,该精乖的时候他还是很有眼力劲的,高进没有说他那位故旧是什么身份,可是既然能让范秀安这位绥德商帮的大掌柜也要去拜会,那想来地位也不会太低,这高进果然是有背景身份的人。
    酒宴散后,不过是刚过正午,毕竟难得来一趟神木堡,高进便索性让家丁们也分作两班轮流上街去逛逛,至于陈升王斗他们亦是同样如此。
    趁着高进吩咐手下的时候,刘循把刘五福喊了过来,将高进在骆驼城总兵府有故旧关系的事情说了出来,“刘伯,骆驼城那边,我刘家是真的败了啊!这神木堡下面出了高老弟这样的人杰,不可能半点消息动静都没有,怎么就没人……”
    看着感慨的自家老爷,刘五福也无话可说,虽说如今老爷和那位高阎罗相处甚欢,可是昨日那城门口的冲突,但凡骆驼城那里有个一丁半点的消息,便不至于发生。
    “老爷,多想无益,您和高爷好好相处就是,老奴看这位高爷是个重情义的,日后总能帮到老爷。”
    “也只能如此了,你这几日准备些礼物,改日我和高老弟一起回骆驼城,也好去拜见下他那位故旧。”
    刘循点了点头,刘家败落,看起来当年家里剩下的那些人情关系也未必管用,还是得另寻出路才是,高进和总兵府有些关系在,说不准便是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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