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和陈四被带到高进面前时,两人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尤其是挨了陈升一鞭子的侯大,看上去更是凄惨。
    “小人见过高爷。”
    侯大和陈四很自然地就跪了,他们都是军中逃兵,高进是河口堡百户,那种上下尊卑早已经刻在他们骨子里,更何况高进不是那等毫无武力的废物上官,反倒是一等一能打的猛将,叫他们也是心悦诚服。
    “都起来吧,说说你们的来历,记得不要骗我,否则的话?”
    “高爷放心,小人就是骗神骗鬼,也不敢骗您老!”
    侯大连忙道,他这时候脸上强笑着,哪怕伤口疼得厉害,也是咬牙硬挺,他和陈四能不能活,全听这位高爷的,那位升爷可做不得主。
    “那你先说吧,阿光,给他脸上洗洗,上点药。”
    高进看向陈四,然后唤了沈光过来,帮那侯大处理下脸上伤口,这满脸血的笑起来太寒碜。
    “多谢高爷,多谢高爷。”
    见高进喊人为自己脸上上药,侯大忙不迭地谢道,原本以为这位阎罗爷是暴虐的性子,不曾想却是个仁义讲道理的。
    “是,二哥。”
    沈光自麻利地从随身的皮囊里取了伤药,然后从水囊里取了烧开过的凉水帮侯大清洗伤口,侯大为了在高进面前表现,却是死死地掐着大腿,不让自己喊疼,那扭曲的狰狞脸孔叫边上的陈升看了也生出分敬意来,觉得这厮倒也算是条汉子。
    “行了,疼就喊出来吧,没人笑话你。”
    高进瞅了眼五官快拧成一团的侯大,冷声道,而他这句话却是叫侯大和陈四都是心里一暖,他们都是当过兵的,可遇到的上官都是混账,喝兵血且不说,但有不顺心的事情,便要拿他们这些底下兵卒出气打骂。
    “小人不疼,还忍得住,谢高爷关心!”
    “行了,高爷面前,就别硬撑了。”
    听到侯大的声音都有些嘶哑,陈四忍不住道,哪怕原本和侯大关系一般,可两人毕竟是共患难,而且要不是侯大拉上他一块,说不定他早已死在这位高爷的手下。
    到沈光最后上完药,侯大都没有吭声,这下子便连高进也不由得高看这个长相略微有些猥琐的中年汉子了。
    “你且休息会儿,你继续说。”
    高进看着上药后裹了白布看上去顺眼许多的侯大,才朝陈四道。
    “高爷,小人陈朗,家里行四,所以旁人唤我陈四,小人本是清水营的弓手,因为和同僚争执,伤人在逃。”
    陈四说起了自己的来历,他是清水营的军户出身,上面两个哥哥一个阿姐,两个哥哥死得早,他便是陈家的独苗,他阿大花光了家里积蓄,才让他在清水营里占了个营兵名额。
    这年头军不如兵,这营兵里哪怕近半是空饷,可是剩下的人却是能拿到大半的饷银,这可比官军强多了。陈四因为小时候正儿八经连过阵武,放在营兵里也算一把好手,最后当了个小旗。
    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陈四是个没背景的,就算有本事也要被打压,某次酒后,他一个同僚仗着是把总的妻弟,拿他外嫁的阿姐开荤笑话,不忿的他把这个同僚当场打得半死,随后便逃出了清水营。
    “只是伤人,何故亡命江湖。”
    “高爷不知,我那上官向来气量狭小,小人若是仍旧留下,只怕会被他害了性命。”
    陈四面色黯淡地说道,但凡遇到个好些的上官,他也不至于要坏了陈家世代清白,跑出来做个亡命徒。
    高进默然,这营兵虽说比官军强些,但也好得有些,只是饷银那里不像官军克扣得那样狠,至于操练也只是数日一操,到了出征的时候也得给开拔银,这营兵里的军官和卫所的军将其实也没什么两样,贪鄙照旧,难得有几个好汉。
    “你手上可有无辜性命?”
    那卫癞子不是好人,陈四给卫癞子卖命,必然有过恶行,只是高进没有嫉恶如仇到了非黑即白的地步,陈四只要没有滥杀无辜,他还是愿意给他和侯大一个机会。
    “回高爷的话,小人在卫癞子手下时,也曾做过不少恶事,但是不曾杀过良民。”
    卫癞子手下五十多号亡命徒,大半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陈四手上有人命,但杀的也都是混这条道上的恶徒,要不是就是那等卖儿卖女的烂赌鬼。
    高进直盯着陈四,看得陈四心里发毛,不过陈四仍旧挺了下来,没有低头,也不曾目光闪躲。
    “该你了,侯大。”
    “高爷,小人家里排行老大,本名侯平,祖上曾是世袭的千户,只是后来家道败落,到我这儿时,小人只能在孤山堡当个总旗……”
    侯大和陈四不同,他虽然是官军,但是当到总旗,日子比底下官兵自然好过得多,而且他还成了家,只是连生了三个女儿,直到三十岁才生了个儿子,婆娘也在难产后撒手人寰。
    因为平时太宠着儿子,结果他儿子一次出门玩耍冲撞了百户的小儿子,被百户府的家丁踹了脚,等他得了消息赶回家时,儿子便已经死了,他想去百户府讨公道,但是被要好的同僚给生生劝住了,无非是儿子死了可以再生,真要去了百户府,只怕连自己性命都要搭进去。
    “后来呢?”
    看着侯平,高进却是想到了自己,侯平丧子,他却是丧父,他突然很想知道侯平最后有没有杀了那百户。
    “小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把小女儿也嫁到远处后,小人想寻机会报仇,可是百户府戒备森严,小人便只能趁那郑百户的幼子出门时,将他和随行的护卫一并杀了。”
    “小人杀了人以后,便抢了马匹,离了孤山堡,几年间也曾落草为寇,手上染过无辜鲜血。”
    高进长刀出鞘,刀刃横在了侯大脖子上,双目直视侯大眼睛,脸上神情冰冷。
    “高爷,侯大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他就是过不了良心,才……”
    陈四想到平日侯大的为人,却是猛地跪倒在地上,为侯大求起情来,两人是患难之交,侯大若是死了,他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有个人作伴总好比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要你说,让他自己说!”
    高进看向似乎引颈就戮的侯大,冷声说道,杀过人他可以理解,但是滥杀无辜就不行,因为这种人不把人命当命,没有做人的底线。
    “小人落草为寇时,为了纳投名状,杀过一名无辜路人,后来随着贼人打破了一个庄子,杀过反抗的青壮,但后来见他们连妇孺都不放过,小人实在待不下去,才辗转流落到卫癞子手下,做了这打手的营生。”
    侯大直面高进的冷酷目光,喉头耸动,说出了这番话,但是他没有替自己辩解,“小人确实手染无辜鲜血,高爷要杀小人,也是小人活该。”
    侯大虽然怕死,可是说出这些年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后,反倒是没那么怕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眼前这位高爷能心念百姓无辜,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能死在高爷这等豪杰刀下,他侯大死也瞑目。
    高进收回了刀,侯大手上染过无辜鲜血,按道理他该杀了他,但是这侯大方才所言应当没有骗他,他眼里的悔意也做不得假。
    “你的脑袋暂且寄下,只是日后你若敢再伤一无辜百姓,高某必定取你项上人头。”
    当高进收刀的那一刻,侯大脑袋一片空白,直到听到这番话他才连忙磕头在地道,“多谢高爷不杀之恩,小人今后绝对不敢再作恶,伤害无辜。”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看着俱是跪在地上的侯大和陈四,高进开口道,这两人虽然也曾助纣为虐,但终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还是可以收为己用,至于值不值得信任,还得长期观察。
    “这剩下的人里,可有那等不值得活命的恶徒?”
    待侯大和陈四起身后,高进方才看向那三十多号俘虏,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再给次机会。
    侯大和陈四看着高进那冰冷的神情,都是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寒颤,但两人没有迟疑,互相看了眼后,还是将那几个平时作恶多端的同伴都一一指认出来。
    高进让侯大和陈四认人时,自喊了杨大眼王斗他们过来,侯大和陈四每说一人,便叫他们去把人提出来。
    来过神木县后,高进绝得自己消息还是太过闭塞,陈升带来的消息却是让他有了些启发,既然那卫癞子已死,也许他可以暗中接手卫癞子的势力,为他暗中打探传递消息,不至于连别人要对付他也不知道。
    既然打算拿下卫癞子原先的势力,高进自然要收服这伙俘虏,只是他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同时也清楚人性畏威而怀德,不先把威立足了,何谈收服这群所谓的亡命徒。
    到最后一共六人被带到了高进面前,这六人看到侯大和陈四站在高进身后,便是再笨也知道是这两个叛徒弄得鬼,只是这位高阎罗当面,他们不敢大骂出声,反倒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位阎罗爷,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阿升,让剩下的也都过来,我等行事,向来光明正大,就是杀他们,也要叫他们做个明白鬼!”
    高进看着那六个神情各异的俘虏,然后朝陈升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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