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爷,我听说这次来的贼军有千把人?”
    茫茫的雪地里,穿了身白布罩袍的赵龙出城后,终于忍不住朝身边的鲁达问道,他身后的青壮们也都是连忙闻声看向鲁达。
    这个冬天可以说是赵龙他们这些年过得最踏实舒坦的,有瓦房能住、有煤炉取暖,每天能吃饱饭,家里的婆娘娃儿都有新衣服穿,干活有趁手的工具,不需要担心暴风雪、狼群还有马贼。
    在古北寨里,每个人都有活干,他们这些男人修缮房屋城墙,家里婆娘则是缝制衣服、鞣制皮具,高爷还发工钱给他们,这样的日子,赵龙他们当真是每天好像活在梦里一样!
    “怎么,害怕了?”
    鲁达斜着眼看着问话的赵龙,这小子虽说武艺不差,可却是个逃卒。
    被鲁达这一问,赵龙当即涨红了脸,实在是这位鲁爷的目光看他就好像是在看逃兵一样,“鲁爷,咱有什么好怕的,贼军来了,不过死战而已!”
    “说得好听,别到时候见了贼军人多势众,尿了裤子!”
    鲁达看着赵龙身后那群青壮个个都满脸怒色,仍旧是故作轻慢地说道,他来这古北寨不久,虽说看着那侯三和董步芳很快就拉起了四百多号人马用来守城,可是他有些怀疑赵龙这些人的战斗意志,要知道漂亮话可是人人都会说!
    “鲁爷,咱们虽然是逃户,可也知道什么是恩义,高爷对咱们有大恩,更何况如今咱们婆娘娃儿都在城里,贼军想破城,就得踩着咱们的尸首过去。”
    赵龙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倒是叫鲁达听了也为之侧目,他看着聚拢到赵龙身后的那些青壮们身上透出的那股气势,忽地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有些意思!”
    “贼军大约一千五百人,其中大半都是骆驼城附近绿林道上的贼匪,没什么好怕的!”
    “鲁爷,咱们不怕!”
    赵龙回头看了眼同伴们,接着朝鲁达咧嘴笑了起来,“咱们怕的是贼军来的太少,人头不够分!”
    “有胆气,先前是俺小瞧你们了。”
    鲁达爽快地认了错,赵龙脸上那种嗜血的笑容他可不会认错,看起来这逃卒出身的家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鲁爷,咱们这些逃到关墙外的,说句实在话,都不怕死,要是没有高爷,就今年冬天这般的大风雪,咱们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疯了的狼群给叼走……咱们不怕死,就怕穷……高爷给了咱们那样的好日子,没人再想回那野地里去过活……”
    赵龙说着这话时,神情无比认真,若说侯先生和董爷将他们聚集成军,他们心底里都是发誓要死守古北寨,那么木兰大娘子来了后告诉他们,来犯的贼兵不论死活都能换银钱,他们这些穷怕了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干他娘的,来古北寨的贼兵一个都别想跑!”
    “鲁爷,您在高爷和大娘子跟前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鲁达听着赵龙的话,脸上的神情变了,他想不到赵龙跟他打听贼军的人数,居然是为了给城里那些只是被安排了缝补浆洗活计的娘们说项。
    “咱们的婆娘,除非是有身子的,都是能拿刀厮杀提弓放箭的,咱们就是想请鲁爷告诉大娘子一声,咱们的婆娘也想上阵分些功劳,给娃儿赚些以后成家立业的本钱。”
    听到赵龙这样的话,鲁达觉得自己不是小瞧了这些关墙外的逃户,而是压根就看错他们。
    这些在关墙外成家的逃户,家里婆娘多是附近部落的妇人女子,能骑马射箭,发起狠来能和野狼厮杀夺食,这古北寨里三百多号鞑婆子,倒是能拉出两百来上阵。
    鲁达是夜不收,他这辈子就从来没想过让女人上阵打仗,可是看着赵龙他们这些人,他却头回没有直接了当地拒绝他们,而是答应了下来,“我会和大娘子说的。”
    “多谢鲁爷!”
    赵龙大喜道,他家里的婆娘麻朵先前给他生了个男娃,这近两个月身子将养下来,身材粗壮了一群,自打知道贼军要来的消息后,这些天里可是日日磨刀擦弓,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要陪他一起上阵杀敌,尤其是木兰大娘子来了以后更是如此!
    ……
    天边的风雪已然散去,看着放晴的天气,高进回头看向身后的队伍,疲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两日急行军,全军上下没一个掉队的,最难得的是那些青壮没人叫苦叫累,这两日的风雪就像是块磨刀石,帮他们开了刃。
    “大家停下先休息下!”
    高进在马上挥手道,随着他的号令,全军很快便停了下来,青壮们老练地就地扎营,将马车堆到外围充作防御,然后自按照分配的职司,有队伍就地休息,有队伍负责警戒放哨,有队伍从车上取了煤炉,添煤加火,开始整治吃食。
    “二哥,咱们离古北寨不远,为何不加把劲赶去城中?”
    陈升下马后走到高进身边,忍不住问道,这两日他们日行约八十里,人马俱是疲惫,全靠一口气吊着,眼下停下修整,可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歇好的。
    “阿升,我们在河口堡停留了三日,你觉得咱们能快贼军多少?”
    “快不了多少,那谷口虽然崩塌,可毕竟狭窄,贼军人多,最多两天也就能把谷口给挖开。”
    陈升径直答道,然后他好像明白了过来,“二哥,你是说贼军可能就在咱们附近?”
    “那贼军主将不是易于之辈,咱们那次埋伏,虽说打掉了贼军不少粮草辎重,可说不准便叫那贼军主将趁机收拾上下,号令统一。”
    对于那贼军主将,高进印象深刻,他不得不防,越是离古北寨近,他就越应该谨慎,“让大家伙休息半日,等养足了精神力气,咱们再出发,即便遇到贼军,也能厮杀!”
    “明白了,二哥,我这就让大眼带人去四周查探一番。”
    陈升点了点头,就算贼军也是急行军而来,同样筋疲力尽,可终究人多势众,这遇上了他们可讨不了好。
    “老爷,再派人去古北寨里告知大娘子一声,让城中准备接应,这样若有万一……”
    马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个老行伍在陈升应声离开前开了口。
    “马叔说得有道理,阿升你让阿光骑快马往古北寨去一趟。”
    陈升离开了,不多时,杨大眼自带了几人和沈光一起骑马出了营地,这时候高进正和马军聊起了战事,“马叔,这一仗我并不想据城而守,我想和贼军正面对决。”
    高进已经悄然转变了心态,他原本怕死人,怕手下伤亡太多,可是这一路上他想明白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越是想保全所有人,反倒是可能犯错。
    正所谓“慈不掌兵!”,这年头的百战强兵,就是从战场上一次次厮杀里获胜活下来的,他是人,不是神,他能做的就是让麾下兵马吃饱穿暖,兵甲齐全,有功必赏。
    马军看着脸色如常,目露冷光的高进,知道这位老爷终于是个合格的将帅,这古北寨附近俱是平野,据城而守固然有优势,可是也适合两军对垒。
    “老爷既然下了决心,那便正面对决好了,反正我是不信那些贼军能胜过我高家军的儿郎!”
    马军知道自家老爷要的是全歼贼军,这可不是据城而守就能做到的,更何况这真打成了消耗的攻防战,他们这边都是新兵,遇上那最是消磨士气和意志的守城战,还不如堂堂正正的两军对攻,看看谁更强。
    ……
    鲁达带着赵龙他们离了古北寨足有七八里地,突然间他按住了身旁的赵龙,轻身喝道,“都趴下,有动静。”
    赵龙他们虽然有些发愣,但都是听话地跟着鲁达一起趴在雪地里,他们身上穿着白色罩袍,远远望去就像是融在了雪原里。
    等了会儿都没动静,赵龙忍不住抬头探眼瞧了下,然后他便看到远处好似有骑影奔来,不多时他便听到了风中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和呼喝声。
    沈光死死地贴在马背上,不时地用马靴上的马刺磕着马腹,让胯下的战马跑得更快,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出了营地四五里地不到,就遇到了贼军的哨探。
    听到身旁不时有箭矢呼啸而过的声音,沈光压根不敢回头,后面那五骑哨探不是样子货,发现他以后,先是吹了铁哨子,接着便齐齐策马追来。
    最倒霉的是眼下是顺风向,沈光连抽弓反击都做不到,只能死命地朝前策马奔逃,试图能甩掉后方的追骑。
    他们藏身的雪地里,看清楚这一幕的赵龙满脸兴奋地朝鲁达低问道,“鲁爷,咱们怎么做!”
    鲁达这时候没理会赵龙,他只是眯着眼盯着朝他们这个方向冲来的当先那骑,直到看清楚那趴在马背上的骑士身上黑漆漆的甲胄后,才看向边上赵龙他们道,“前面的是自己人,后面那些追骑,把他们引过来的话,能全留下他们么!”
    “鲁爷放心,那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一个都别想跑!”
    赵龙舔着干涸的嘴唇笑了起来,他身旁那些同伴也都眼里放光,贪婪地望着那些追来的贼军骑兵。
    “行,带你的人把绊马索给我拉起来准备着!”
    鲁达也笑了起来,他就喜欢赵龙他们这些不怕死敢玩命的主儿,因为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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