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骆驼城里靠近山腰处,沙府大宅外,虽然没有中门大开,但是侧门处,沙振江这位家主却是亲自迎客,而且身边也没几个下人,全是跟了沙振江几十年的心腹老人。
    “高百户大驾光临,沙某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沙老爷客气了,倒是高进深夜叨唠,惊扰贵府清梦,还请沙老爷见谅则个!”
    偏门前,下马的高进和沙振江寒暄间,沙得刁这位原来沙府的管事,倒是始终跟着高进,不过沙振江也不以为意,虽说沙得刁也跟了他三十年,但沙家不缺沙得刁这等管事,能用来交好前途无量的高进,反倒是赚了。
    书房里,早就备下了精致的酒菜,还有几只锦盒,全都是沙振江早就挑选好的礼物,沙家在骆驼城里盘踞近百年,说不上大富大贵,在将门里名声也不怎么样,可是百多年里看风流云散,多少将门兴衰,沙家却始终屹立不倒,便是沙家历代家主只重实利,不图虚名。
    为什么狗屁爵位打生打死不值当!据传这是沙家当年某位家主喝高了后说的话,高进对此不置可否,这种事情上沙得刁嘴里的话能信个五分就不错了,不过这多少也能看出沙家的行事风格。
    起码沙家对朝廷毫无忠谨可言,这让高进觉得沙家不失为在骆驼城值得结交的朋友,这沙家哪怕在将门里名声再差,也比他高某人强得多。
    “高百户,这杯酒,沙某给你赔罪。”
    沙振江有意结交高进,骆驼城里的将门早就是死水一潭,没有外来人把这潭死水搅浑,他怎么好从乱中取利,更何况高进年纪轻轻,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手腕都叫人不可小觑,他们沙家历来就喜欢花小钱办大事,和高进交好可费不了几个钱,相反若是叫他以小博大赌中了,那好处可就大了去。
    “沙老爷言重了,先前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这一杯我敬沙老爷。”
    推杯换盏的,几通酒喝下来,高进看着有些微醺的模样,沙振江也是脸色酡红,两人再说话间已是称兄道弟起来,“沙老哥,不瞒你说,我这趟来骆驼城,是向大公子请示机宜,如今得了准信,明日一早便要回去,改日登门,必定和沙老哥喝个痛快。”
    “哦,什么事这么要紧?”
    “哎,看我这张嘴,老弟既然要向大公子请示机宜,想来必是机密要事,我自罚三杯!”
    沙振江抄起酒壶,给杯中满上酒就喝了起来,高进则是装着喝大了道,“沙老哥,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只是我那神木堡的上官勾结白莲教余孽……”
    高进醉醺醺地将他想告诉沙振江的消息说出来后,便装作不胜酒力,昏沉沉地道,“这些事情,沙老哥你可莫要外传……”
    “老弟放心……”
    ……
    送走高进,沙振江回到书房时,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拿起桌上酒杯细细地咪了口,眼神闪烁,刚才两人可谓是棋逢对手,都是逢场作戏,不过那高进想来不至于在那等事情上骗他。
    “你们怎么看?”
    沙振江看向身前站着的心腹,他先前在旁作陪,自然也把高进说得那些话全都听了个清楚。
    “老爷,这神木堡就是从上到下都换了个遍,对咱们也没啥好处。”
    “除非大公子有意对神木卫动手,说不定咱们还有几分机会。”
    那心腹是沙振江年少时的书童,几十年下来,成了沙府大管家,为人精明,最擅长算计,眼下沙家在延绥镇里无有军职,这成了自家老爷的一块心病,只不过骆驼城里是没什么机会了,至于底下那千户所,自家老爷又瞧不上。
    “你是说大公子会拿神木卫开刀……”
    沙振江来了兴趣,那位大公子先前可是咄咄逼人,逼得骆驼城里各家将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那位杜太师去山海关赴任总兵,带走了杜家泰半精锐家丁,才叫各家将门缓过气来,他可是听到风声说,那些将门都打算把这位大公子架空,高高供起来。
    这么算起来,这位大公子想要杀鸡儆猴也讲得通,只是神木堡的那个千户徐通还不够格当那只鸡,不说指挥使,这起码得拿下几个佥事同知,不然怎么震得住骆驼城里那帮将门。
    “你是说老爷我想办法去神木卫里混个同知佥事?”
    “老爷,这同知怕是有些难度,那佥事倒还是能想法争一下的,如今各家因为总兵府无兵而轻慢大公子,咱们若是这个时候能雪中送炭,帮大公子摇旗呐喊,以助声威,事后大公子必有回报。”
    沙振江听罢不由点了点头,那位大公子虽然傲了些,可为人还算是厚道,待手下不薄。
    “你说我拉上那七家一同投靠大公子,那神木卫指挥使的位子坐不坐得。”
    沙振江放下手中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心腹,沉声说道,难得高进给了他这么个有用的消息,要是不好好利用下,实在是愧对被他送给高进做了家奴的沙得刁。
    “很难,指挥使这位子盯着的人太多,更何况这事情能不能牵扯到神木卫的那位江指挥使还得两说。”
    “不过老爷若是能拉上那七家投靠大公子,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你明天就那我的拜帖去这七家走趟,请他们来府上一叙。”
    沙振江做出了决断,虽说他的长子在西安府当锦衣卫,这骆驼城里无人敢招惹沙家,但沙家历代都是武职世官,眼见得这世道越来越乱,他得给家里多准备些后路。
    ……
    离了沙府,回到范记商号的高进,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看得沙得刁也是心头欣慰,自己这位新主子比起老奸巨猾的老主子来也不遑多让,今后怕是不用担心自家前程了。
    高进没在货栈过夜,而是连夜通过范记商号的关系,从山脚某处侧门连夜离开骆驼城,快马加鞭地往丰子沟而去。
    杜弘域或许有些自负,但做起事来绝对果断,高进心里清楚,杜弘域所谓的叫他放手去做,可不是让他胡来,而是要他把“徐通谋反的证据”做得天衣无缝,哪怕是死无对证,也要经得起推敲。
    因为这种谋逆大案,即便杜弘域没明着说,高进也清楚那是必然会招来锦衣卫的,虽说很大概率,陕西锦衣卫千户所即便发现其中猫腻,也会帮他们遮掩,甚至主动把这谋逆案办得铁证如山,可是他不想有把柄落在锦衣卫手里,所以还是要赶在锦衣卫前把种种细节都敲定,和单英杨春等人对好口供,这时间是一点都耽误不得的。
    ……
    丰子沟百户里,留守的陈升,看着面前急躁的杨春几人,不由喝道,“你们急什么,徐通那老狗死定了,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就行。”
    “升爷,高爷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咱们是担心……”
    “担心什么,我二哥深得大公子器重,难道大公子还会为徐通这等老狗为难我二哥。”
    陈升冷冷看着杨春三人,他算是有些明白为何单英瞧不上杨春他们,首鼠两端、见风使舵都不足以形容这班鼠目寸光的废物,二哥在时,他们个个乖巧得好似见了主人的狗子,可二哥一走,他们就又反复起来。
    “我等自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咱们担心单英那厮会出卖高爷……”
    杨春讪讪地说道,然后把事情扯到了单英身上,当然他们也确实担心单英会突然跳反,眼下那位高爷不在,他们可信不过陈升这等无名小卒,万一徐通那老狗点齐神木堡里的兵马倾巢杀出,鬼知道这狗屁升爷挡不挡得住。
    “二哥既然说单英信得过,那么单英便是靠得住的。”
    哪怕陈升不喜单英为人,可他必须维护二哥的威严,绝不能让这三个废物于此时动摇军心,同时他也要做好以防万一的应对,这个时候陈升才能体会到二哥身为首领的那种压力,那种背负众人前行,如履薄冰,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的重担。
    呵斥退杨春三人,陈升才露出了疲倦之色,走到院中,看向天边那轮明月,不由自语起来,“二哥,你再不回来,连我都要忍不住了。”
    王斗杨大眼他们去了神木堡后便没了半点消息,单英那里更是如同石沉大海,到现在陈升都不知道神木堡里是个什么情况,而且眼下春耕在即,他总不能派兵盯着丰子沟的百姓种田吧!
    ……
    神木县外,离了刘循府邸的单英找上了王斗他们,他在神木堡里等待了几日,算着高爷说过的时间,开始了他的谋划,而要让徐通彻底相信他,就免不了要王斗他们配合帮忙唱一出苦肉计的大戏。
    单英的名头,王斗和杨大眼早有耳闻,换了平时,王斗必定是要讥讽几声的,可眼下他和杨大眼在神木堡外等得实在心焦,所以单英道明来意后,他便径直道,“说吧,要咱们怎么陪你演这出戏?”
    “请两位带些喽啰扮做摩天岭的贼匪,追杀我直到神木堡东城门处。”
    单英冷静地说着话,接着褪去衣服道,“这里,这里,还请两位下手狠些,否则可骗不到徐通那老狗。”
    看着始终面色如常的单英,王斗和杨大眼都是不由佩服起这个狠人来,因为他们已然看到单英动手将肩胛骨上缝合的伤口重新扯了开来,看着就像是伤口崩了一样。
    “你自上马逃命去,等会咱们自不会叫你失望。”
    杨大眼看着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的单英,开口说道,单英先前所指的两处地方,有处就挨着心口,那真是打算玩命的。
    “好。”
    单英也不多说,穿上那身当日厮杀时已经被染成暗红色的破旧衣服,直接翻身上马,领着他自手下家丁里唯一挑选出的两个心腹,朝神木堡的南门而去,而王斗和杨大眼则带了十几个马术精湛的喽啰紧追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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