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万里无云。
    官道上,正懒洋洋地前进的队伍毫无警惕,这是徐通带领大军离开神木堡的第三天。
    那些重甲骑丁和营兵马队,在徐通的纵容下就像挣脱枷锁的野兽,摧毁了沿途行经的村寨,对于那些搜刮来的浮财,徐通很大方地都赏了下去。
    土地和人口才是真正的大头,徐通自然瞧不上那从死人身上搜刮来的区区财物,而这也让那些家丁和营兵们变得越发嗜血。
    这时候徐通大军已经进入了下马坞的地头,距离丰子沟只剩半天不到的路程,可是徐通又让队伍停下休息了,接下来自然便是已经和野兽无异的重甲骑丁和营兵马队策马离开队伍,扫荡前方下马坞的几个村落。
    ……
    下马坞中,成家坝外的土坡上,高进亲自带着马队,看着前方扬起的烟尘,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机,杨大眼和王斗几乎是前后脚赶到丰子沟,王斗跑废了整整两匹健马,将徐通的恶行告诉于他。
    谁能想到徐通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都不需要高进任何言语,人人请战,而高进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弃了丰子沟,前往下马坞,结果正遇上了徐通派遣骑兵四下扫荡村落。
    “高爷,呼延平愿为先锋!”
    高进马前,呼延平这个自投降后就沉默的双鞭将,忽地跪倒在地,大声吼道。
    呼延平本不信徐通能做出那等事情,可直到他亲眼见到神木堡的营兵假冒高家军在下马坞的村寨里大肆杀戮,连婴孩都不放过,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看着双目赤红,眼神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的呼延平,高进答应了他,方才下马坞好几处村寨同时有黑烟冲天而起,他亦是分兵救援,眼下各队归来,人人俱是血染甲胄,呼延平更是如同从血河里淹没后爬回人间的恶鬼。
    徐通大军自神木堡东门出城,最先过的便是呼延平所在的红寺儿,呼延平从先前击杀的营兵口中逼问出红寺儿已经化作废墟,自家妻儿老母生死不知后,彻底疯魔了。
    徐通手下的重甲骑丁和营兵马队,足足一百余骑,气势十足地杀向不远处那面插在土坡上的高字大纛,高进派兵救援那些村寨时,也主动暴露了自己的所在,甚至按捺着杀意,让那些抵近侦查的徐通手下家丁靠近看清楚他身边只有区区二十多骑。
    即便眼下呼延平、张坚他们回来,高进手下也只不过五十多骑出头,落在徐通手下家将眼中,这便是天大的功劳,“杀了高阎罗!”的吼声,在这群奔驰咆哮的贼军骑兵口中山呼海啸般响起,声震四野。
    看着气势如虹冲来的骑兵集群,高进环视着四周众人,这个时候或许等待后方的步队上前结阵抵挡前方那些重甲骑丁才是最稳妥的战法,可是战场上容不得半分犹豫,更何况高进眼下只想彻底撕碎前方那些恶行累累的兽兵。
    “结阵,冲锋!”“一个不留,杀!”
    拉下面甲,高进举枪高呼,接着便是高亢的吼声响起,“一个不留,杀!”
    十骑并列,分作五个横队的骑兵阵,从土坡上轰然雷动,如同铁青色的黑潮向前汹涌而去迎向那一大片袭来的敌军骑兵。
    五百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看着前方不过区区五十骑,却还分着批次向自己滚滚而来的高氏铁骑,徐通手下家将初时不屑,继而变色,再到两百步距离不到时,他额头隐隐冒出冷汗,再到百步时,对方依然是毫不减速地朝他们冲来时,本就阵型松散的己方骑兵开始出现了混乱。
    高速对冲的骑兵群互相撞击,那是战场上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会本能地畏惧,尤其是骑士,这种集群冲击,考验的是无畏的胆魄,狭路相逢勇者胜,谁先抵挡不住这种压力拨马躲避,便会输得一败涂地。
    百步过后,徐通手下那名家将,已然被身边匆忙减速拨马掉头的同伴裹挟着躲避了,而那些营兵马队更加不堪,于是原本气势冲冲地百余骑兵群就在交战前,好似撞到了无形的大坝一样,轰然溃散。
    当这些没有勇气直面同归于尽的撞击的骑兵们避让的时候,他们的噩梦降临了,他们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调转马头,导致速度减慢的同时还将后背送给了后方毫无减速杀上来的高氏铁骑。
    原本十骑并列的横队骑兵,瞬息间变成了或三骑或五骑从神木堡骑兵们队形中的缝隙中穿行而过,然后便是后方的横队骑兵不间断地分裂后从他们凿开的口子里杀入。
    高进领着杨大眼王斗还有呼延平充作先锋箭头,最先杀进了转身后混乱无比的神木堡骑兵群中,高进挺枪跃马直接将那名带着鎏银兽面盔的徐通家将刺落马下,而他身边的呼延平亦是大开大合地挥舞双鞭将遇到的徐通家丁扫落马下。
    当他们前方再无人时,高进方自勒马转身,这时候他身边冲杀敌阵而过的高氏铁骑纷纷归队,抬头望去只见战场中央到处都可见倒毙的人马尸体,还有哀鸣着的无主战马徘徊。
    高进身边,呼延平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手里的铁鞭也早已没了,在马上挥舞重兵器,若是不及时卸力,杀敌的同时也会伤到自己。
    呼延平本是宿将不该犯那样的错,可是愤怒压过了理智,刚才那番透阵冲杀中,他足足将六骑重甲骑丁打落马下,可他也付出了一条胳膊的代价。
    不过数到二十,高进身边还剩下的四十五骑已然重新整队,但是他们的对手已经被打崩了,作为徐通手中骑兵主力的重甲骑丁在刚刚的对阵中死伤最为惨重,高氏铁骑冲着这些重甲骑丁下了死手,就算没法像高进那样枪透重甲,直接击杀,但也是将其击落马下。
    还活着的数十神木堡骑兵已然四散逃窜,没有人有勇气回头厮杀,第一次冲阵他们没有勇气扛下来,那么再冲第二阵也必然是同样的结果。
    高进再次策动战马,向着狼藉一片的战场杀去,那些被打下马的重甲骑丁还没有死透,也有爬起来试图寻找战马逃走的,但是迎接他们的是墙式冲锋的无情碾压。
    对于那些逃走的神木堡骑兵,高进没有追击,因为陈升领着的步队和炮队已经抵达战场,接下来便该轮到徐通这老狗了。
    “呼延百户,你不能再上阵了。”
    高进看向了咬牙死死坚持的呼延平,可是这个倔犟的双鞭将却赤着双目盯着他,一字一字道,“高爷,让我去,只要杀了徐通那老狗,我这条命今后就是您的。”
    “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看着呼延平那近乎哀求的眼神,高进沉默了下道,然后走到了呼延平身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招呼着王斗和杨大眼卸了他的胸甲和背甲,只见他的左肩胛骨肿得厉害,只微微动下,他的额头上便冷汗直冒。
    “高爷,只是脱……”
    “忍着点。”
    高进以往在野外勘察地质时,地质队里也经常会遇到队员关节脱臼的情况,所以他也学了点接骨正位的本事,可呼延平这不仅仅是脱臼那么简单,但是高进没法拒绝呼延平。
    “多谢高爷。”
    呼延平刚开口,接着便是一阵闷哼,高进已然帮他把脱臼肩胛骨给复位了,可高进看得出呼延平此时的疼痛未必能少上几分,“呼延百户,你若执意上阵,这条胳膊很有可能会废了。”
    “废了便废了,若不能亲眼见到徐通老贼伏诛,我死不瞑目。”
    呼延平心中清楚,红寺儿被夷为平地,以徐通老狗的狠毒,他的妻儿老母怕是难逃毒手。
    “呼延百户,我定会生擒徐通,交给你处置,但是你也得答应我,跟着炮队。”
    高进还是不愿见到呼延平这样的猛将成了残废,那不值得,于是满脸郑重地朝呼延平说道,“我高进,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听高爷的吧!”
    高进身后,程冲斗开了口,这几日都是他看着呼延平,他清楚这个满脸虬髯铁塔般的壮汉不但是个孝子,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还是个好百户,正因为如此,他也和高爷一样,不想见到呼延平为了徐通这种畜生不如的狗贼成了废人。
    “我信你,高爷。”
    呼延平看了眼程冲斗这位连他也佩服不已的白眉老汉,朝高进沉声道。
    “老郑,照顾好呼延百户。”
    高进闻言点点头,接着朝炮队的郑瘸子喊道,接着便领着陈升带来的家丁队朝着远方官道上徐通大军的本阵而去了,他麾下的家丁队这几个月除了练习鸟铳,也练习了骑术,要说马战自然勉强,可是骑马行军却是不虚。
    打崩徐通手下的骑兵,杀了近二十号重甲骑丁,高进不信徐通手下还有像样的骑兵,剩下的千余大军里过半都是拿来充数的炮灰,此战徐通必败无疑,他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杀过去,不给徐通任何组织抵抗的机会。
    高进领着百余兵马离去,张坚带着剩下的步队和炮队紧跟在后,“呼延百户,高爷既然说了会生擒徐通与你处置,就定会做到。”
    看着安慰自己的张坚,呼延平沉默了会儿后道,“只要高爷将那老狗交给我处置,我呼延平这条命以后就是高爷的了。”
    “那我该喊你老呼了!”张坚笑了笑,接着陡然大声吆喝了起来,“都跑起来,要是走得慢了,高爷把叛军给打崩了,咱们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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