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内,一日数惊,谁能想到十万大军顷刻间七万覆没。
    魏忠贤脸色难看,他是真把高进的话听了进去的,自去年到了沈阳后便坚决反对分进合击,甚至不惜以监军身份向朝廷递了不下十多封折子,里面有涉及所谓军械粮草精兵合练等等内容,但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消息。
    “公公,这沈阳城不能待了,小杜总兵多半凶多吉少,到时候东虏大军兵临城下,想走也走不了。”
    魏忠贤手底下,自有心腹劝说道,沈阳城年久失修,说是城池,其实就是座大兵营罢了,如今大军十亭里去了八亭,这沈阳城中只有杨镐这辽东经略的两千标营,拿什么抵挡东虏。
    “我乃监军,岂可临阵脱逃!”
    魏忠贤瞪着那心腹喝道,他是真想做些事情的,可是奈何这沈阳城里没人把他这个阉宦当回事,就是眼下火烧眉毛了,杨镐这个辽东经略都没找他商谈。
    “走。”
    魏忠贤麾下还有几百番子,这是战是走,他今日都要逼杨镐拿出个主意来。
    辽东经略衙门里,杨镐喝着酒,满脸凄苦,这场大战终究是输了,可是这能怪他吗,分进合击是朝廷的意思,求的就是要速胜,他不过是被硬顶着来当个这个背锅的辽东经略罢了。
    “大人,魏监军来了。”
    听到手下书吏唤声,杨镐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那个身披盔甲,浑然不像个阉人的魏太监,不由放下手中酒杯,端坐在官位上。
    “杨经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喝酒?”
    魏忠贤气极反笑,他本以为杨镐至少在想法子,可是没想到这个辽东经略结果是一副醉汉模样。
    “东虏还没打到沈阳城呢,魏监军有什么好怕的?”
    不愿意在魏忠贤这个阉竖跟前丢了脸面,杨镐沉声反问道,十万大军尽出,沈阳城只有他的两千标营,辽阳城那边倒是还有官秉忠的近万守备兵力,可是从辽阳调兵,谁知道东虏如今兵马动向,焉知东虏不会围点打援。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咱家是监军,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难不成满朝文武还要怪罪我这个阉宦打了败仗。”
    魏忠贤看着强撑官威,实则颓废的杨镐道,“杨经略你有两千标营,我这还有几百番子,城中尚有民夫数千,好好组织守城,未必不能守住沈阳城,再说小杜总兵那里,不是还没有消息传来,万一……”
    “东虏披甲六万余,刘綎杜松两路皆败,小杜总兵孤掌难鸣,只怕眼下……”
    杨镐打断了魏忠贤,他是清楚辽事的,也知道东虏虚实,可是他先前始终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朝廷只想尽快剿灭东虏,谁让此前百年,建州女真纵有反复,可是朝廷大军每次进剿,俱是捷胜,没人听得进真话。
    “那又如何,难道这沈阳城就不守了吗?”
    魏忠贤揪住了杨镐,大骂起来,“我是个阉竖,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你杨经略守土有责,眼下这沈阳城里,你不出面安抚人心,组织守城,难道还要咱家代劳吗!”
    这通骂让杨镐从颓废里振作起来,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他岂能受阉人之辱。
    “魏监军,本官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还用不着你来教!”
    见到杨镐起身怒视自己,魏忠贤反笑起来,“好,好,好,既然杨经略胸有成竹,那便最好,那就请杨经略居中调度,咱家是个阉竖,做不了其他事,可还拉得了硬弓,挥得了钢刀,便请杨经略派咱家去守城吧!”
    “我这少了二两肉的阉人都上城墙拼命了,其他那些有卵子的总不会连杂家都不如吧!”
    魏忠贤撂下这句话后,便领着身边两个小太监离开了,杨镐看着这阉人离去的背影,亦是神色复杂,不过他随即便回过神来,唤过府里的属吏和亲信,开始发号施令。
    整座沈阳城很快都被调动起来,五千多民夫被安排到四处城墙,杨镐的两千标营也全都上了城头,魏忠贤自领着手底下番子在防御最弱的北城待上了,同时他手底下那些锦衣卫则是大肆抓捕城内有通敌嫌疑的细作,甚至不跟杨镐商量,也没有审讯,就直接当众宣布罪状,砍了脑袋示众,这番杀戮震慑下,也叫城中上下悚然,原本还有些异心的都只能将那心思藏了起来。
    翌日,魏忠贤被手底下番子叫醒的时候,他只见到城墙外有大军抵达,不禁脸色发白,但随即听到手下番子喊起来,才晓得那来的不是东虏兵马,而是李如柏的南路军,他先是面露喜色,但随即就狐疑起来。
    这时候,已有辽东军的探马过来叫开城门,杨镐手底下那标营的把总自是看向魏忠贤这个监军,杨镐可以看不起这个监军太监,可他哪有那个资格胆子。
    “不许开。”
    魏忠贤面色凛然,然后探出城墙朝底下那探马道,“让你们大帅自过来与咱家说话。”
    “你是什么人,也配见我家大帅!”
    那探马见城门未开,不由怒道,他仰头看去,也瞧不清楚穿戴盔甲的魏忠贤是什么人。
    “咱家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也是皇爷钦封的监军,咱家不配见你家大帅,你家大帅是要造反吗?”
    听到城墙上传来的喝骂声,那探马愣了愣,随即便打马而去。
    不多时,得了底下探马回禀的李如柏直接愣住了,他本以为自己能顺利骗开城门入沈阳城,到时候且等努尔哈赤大军到了再做决定,怎么突然杀出了这个魏太监。
    李如柏虽然暗中已经私通努尔哈赤,可是明面上未反,而且也存着观望和待价而沽的意思,所以自是领着亲兵亲自到了城门下见魏忠贤。
    “见过魏公公!”
    魏忠贤看到城下果然是李如柏,不由皱了皱眉,李如柏的南路军是走清河城,出鸦鹘关,按道理他就是得了刘綎杜松两路大军兵败的消息,也不该那么快就回到沈阳来,除非他压根就没离开清河城过。
    想到这里,魏忠贤心中自是警惕,便朝李如柏道,“李总兵,城中四门皆堵死了,城门一时半会可开不得,你麾下大军便在城外驻扎,若有要事,便坐吊篮进城。”
    李如柏怎么也没想到沈阳城这么快便做了死守的准备,却浑然不知所谓城门堵死只是魏忠贤临机编造,看到城墙上放下吊篮,他哪敢真的孤身进城,自大兄和老父死后,李家声势大不如前,早些年的时候朝廷里对他们李家喊打喊杀的就不少。
    “魏公公,末将且带大军安营扎寨,然后再来拜见魏公公和杨经略。”
    看到城下李如柏扭头就走,魏忠贤冷声朝左右道,“你们去另外三处城门,告诉守将,没有我和杨经略的许可,绝对不许打开城门。”
    吩咐完后,魏忠贤自下了城墙,直接往经略衙门而去,杨镐那里,他要通个气,免得杨镐以为他这个监军胡来。
    不久之后,魏忠贤自见了杨镐,将李如柏之事如实告知后,杨镐亦是脸色数变,李如柏的辽东军回援本是好事,可是这魏太监心细,李如柏回师不该这么快的,若是以此断定他私通东虏未免武断,但是眼下局势还是谨慎为上。
    “魏监军的顾虑甚是,李家盘踞辽东数十年,李如柏行迹确实可疑,我这便派人告诸四门守将,没有你我二人的命令,不得打开城门。”
    杨镐想得更多些,眼下城中军民都被调动起来,物资也都协调完备,真把李如柏的辽东军放进来,反而会坏事,倒不如就按这魏太监的意思,让李如柏在城外择险而守,和沈阳城互为犄角之势。
    李如柏大军驻扎在城外后,杨镐自派人去传李如柏进城商议军机,可是却没了下文,这让魏忠贤和杨镐都明白过来,李如柏就算没有私通东虏,但也绝对是不可信了。
    “如今之计,只有固守沈阳,辽阳,等待朝廷救兵了。”
    杨镐派人往辽阳方向送信后,朝身边的魏忠贤感叹道,该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唯有听天由命。
    五日后,努尔哈赤大军兵临沈阳城下时,和李如柏见了面。
    “大汗威武。”
    想到努尔哈赤当日不过是李家的家奴,如今已为一国之主,李如柏心中虽有不忿,也只能按捺于心,脸上堆笑道。
    “子贞,你我兄弟也,何需这般客气。”
    努尔哈赤大笑着说道,和朔方军的交战,让他清楚想要成就大业,就必须重用辽人,光靠建州的人力物力,如何能对付得了蒙古诸部的朔方军。
    努尔哈赤没有端着架子,反倒是热络无比,言语间更是多次提到父亲李成梁多年前的往事,李如柏内心总算为之一轻,他被范文程说动,倒向努尔哈赤后,心里始终都是绷着的,生怕当年的往事会让努尔哈赤有所芥蒂。
    为了安抚李如柏,努尔哈赤直接在军前和李如柏商定了联姻的事情,他那八儿子的正妻被骗回科尔沁部,正好娶李家女为妻。
    和高进见过面后,努尔哈赤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如今能收服李如柏,则铁岭开远尽在他囊中,他要的是全取辽沈,将辽东彻底吞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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