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怀下意识按住前胸,刚刚银票就装在那里,他突然觉得周恒是打银票的主意,两眼戒备地盯着周恒,没有接这个话茬。
    旁边的许景凯却眯起眼,一股危险的气息,让他心里发凉,难道这位新晋的忠远伯不顾及名声,想要撕破脸?
    那位徐家大爷,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周恒的下文,他话不多,但绝对比徐景怀聪明,不过也猜不出周恒的意思。
    周恒没有让几人等待很久,微微笑着继续说道:
    “刚刚我说了,刘院使将家中五斤牛黄都取了过来,用于制作安宫牛黄丸,北山出了金箔、犀牛角、麝香、珍珠,其他的几味药材就不计算了。
    这里面金箔是用赤金打造,虽然不算是贵重,但是能敲打金箔的工匠极为难寻,这大梁一共有三个人可以做到,不过两位都在江南,无法寻觅。
    仅剩下这一位,还是宝华寺的僧人,我是求着虚云大师这才打造了十张,我问你们这要价值几何?
    至于犀牛角,我们选用的是白犀牛的犀牛角,整个大梁国只不过有三四根,这犀牛极为壮硕,四五十个壮汉都比不过它的力量,极难捕捉,给你父亲用了一只,你来说这个价格,该算多少?
    麝香更不是普通的麝香,市面上能见到的多为马麝和原麝,这都产自辽北和山西等地,不过给徐阁老用的事林麝,这是贤王送给我的,一共不过十颗麝香仁。
    还有珍珠,这就不用我一一细说了,安宫牛黄丸中选用的这些珍贵药材,无一不是世间罕有,我倒是想问问,徐家准备按照多少银子支付?”
    徐景怀吐血的心都有,指着周恒,哆嗦着吼道:
    “你无耻!”
    周恒笑了,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这两个字,无耻是啊,还真的算的上无耻,他侧头看向方纪忠,躬身施礼随即说道:
    “方公公您既然听了这么多,也请您给说句公道话,这牛黄还有我说的几种药物都价值几何,也好让徐三爷知晓一下,免得说我们店大欺人。”
    方纪忠抬起眼皮,看向徐景怀,脸上连招牌式的微笑都没有,就那样淡然地说道:
    “牛黄十分稀缺,太医院的御药房仅存的三钱牛黄,这次制药,也给徐阁老用了,刚刚伯爷并没计算在内,据悉这牛黄一千头牛里面也不见得能看到一两,珍贵程度,无法用金钱衡量。
    刘院使大人世代行医,这五斤多牛黄可以说是倾其所有,即便千顷良田也得不到的东西,如若非得用银钱来衡量,一两牛黄一两黄金都不足为过。
    犀牛角这味药倒是常见,但白犀牛角是稀罕物,太后上次病重用了一只,也是最后一根存货,即便御药房搜寻数月更是无法找到,据盛传三百两黄金一根,但即便如此也是有价无市。
    至于其他,咱家就不清楚了,不过既然是贤王送过来的,想来极为珍贵。”
    方纪中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刀剑,贯穿着三人,被围在禁军和衙役中间的三人盯着周恒和方纪中。
    徐景凯有些后悔,刚才应该拦着徐景怀,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显然人家是挖好坑等着你跳。
    徐景怀梗梗着脖子,死死盯着周恒,朝着京城的方向,拱手抱拳。
    “之前请忠远伯过来,那是求皇上下的旨意,你说的这些药材,贵重也好,便宜也罢,这些和我们家人说不着。”
    周恒等的就是这句话,看看利益面前,瞬间将关系分得相当明白。
    “徐三爷真的很聪明,确实是陛下让我过去看看,尽力救治,当时去徐府的人都在这里,是方公公传旨,带着世子和我一起前往的徐家。
    看了徐阁老的情况,我说了三日前倒是有方法,但是耽搁了,那么现在如若想要保住性命,就需要新医疏通血脉,并且用安宫牛黄丸保命,随后施针疏通。
    别人我不清楚,徐五爷当时就在房间内,尤其是刘院使说是回家取牛黄,方公公说是要回御药房去找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不治了,出不起银子?
    我们在说牛黄何其珍贵的时候,你当时还凑到近前,现在就这样百般抵赖?
    我且问你,我们救治徐阁老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犹豫,可曾有过算计得失,就是今日之前,可曾跟你要过诊费药费?”
    徐景凯沉默了,他心知肚明,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要伸手拽徐景怀,不过徐景怀现在是骑虎难下。
    一个大儒世家,仅存于世的就剩下这点儿骄傲了,今天来找周恒要银子,一个是心里别扭,父亲没达到他们想的预期,二是周恒却因此事得到赞扬。
    碰到熟人就是一句,听说忠远伯给你父亲诊治了?
    怎么这么固执,如若早些治疗,岂不是现在完全康复了?
    仿佛时时刻刻提醒他,如若不是你当初打了现在的清平县主,自然没有后续的事儿,这都是你的责任。
    尤其是几个兄弟之间,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眼神中的埋怨,让他快要疯魔,所以今天才来北山,找周恒的麻烦,只是没想到这样顺利要来银子。
    看着周恒,徐景怀甩甩头。
    “我不管你当时怎么想的,此时此刻是你朝着我们徐家要银子,都说了这是陛下怜悯,你想要银子,直接找陛下要去!”
    周恒想都未想,直接点点头。
    “好找陛下要,张二狗跟着世子,一起进宫,还要劳烦小方公公,将今日发生的事儿,和陛下说一说,这里需要照顾那些伤者,实在不便挪动,就有劳二位了。”
    周恒说的时候,看了世子和方华一眼,随后目光落在方纪中身上。
    方纪中微微垂眸算是默许,这里是不能走,毕竟事情没查清楚,徐家的事儿再大没有这里的事情大,他们这会儿去找皇帝,真的是添堵。
    “咱家觉得可行,择日不如撞日,进宫说一下是最好的,如若陛下担着,自然是皆大欢喜!”
    方纪中说的极具暗示性,潜台词妥妥地示意着,陛下都下旨救徐阁老了,御药房也拿出存货,这些自然是担着的,至于忠远伯也是为了面子,这不是皆大欢喜?
    徐景怀盯着方纪中,偷着看了一眼徐景凯,毕竟老五最聪明,见徐景凯微微点头,他赶紧朝着方纪中施礼说道:
    “多谢方公公提点,那么我们这就跟着回京城,直接进宫面圣。”
    方华松开扶着方纪中的手臂,朝着张二狗一勾手指,随后笑嘻嘻地扶着世子,他们直接先行一步上了马车,很快徐家人也紧随其后,直接驶离。
    见人走光了,周恒这才松了一口气,方纪中摆摆手让禁军和衙役赶紧继续守卫,这才跟周恒朝医学院里面走去。
    “伯爷为何不去宫中?”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周恒知道,一定是厂卫查到了什么,不然方纪中不会如此试探自己,今日如若是平时,方纪中会直接出面将人轰走,他没有这样做,反倒在观察自己的决定,这个感知让周恒有点儿慌。
    “方公公不是也没去,我相信方华一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陛下听的。”
    ......
    啪的一声巨响,老皇帝将面前的奏折全都掀翻,有两本直接砸在徐景怀的头上。
    徐景怀吓坏了,顾不得额头流下来的血迹,赶紧匍匐在地。
    朱筠墨瞥了一眼方华,最后目光落在老皇帝身上,老皇帝抬手指着朱筠墨问道:
    “刚刚方华所说可是实情?”
    朱筠墨点点头,赶紧拱手说道:
    “皇伯伯明鉴,方华所说句句属实,绝对没有一丝歪曲,从周恒处要来的五百两银票,就在徐三爷的身上,北山如此变故,定要以大局为重,周恒只是想息事宁人。
    可没想到徐家三兄弟得寸进尺,竟然觉得周恒救治不力,出言威胁,还狮子大开口要了五百两作为赔偿,着实让人寒心,也辜负了皇伯伯的一片真心,其心可诛。”
    老皇帝脸色阴沉,朝着旁边一摆手。
    “给朕搜!”
    徐家三兄弟,此刻一个个都筛糠了一般,浑身颤抖匍匐在地一句话不敢多说。
    那徐景怀虽然平时咋呼,这时候也傻眼了,第一没想到周恒真敢找老皇帝告状,第二老皇帝竟然不顾及父亲的病情,还要搜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方华淡然地看着三人,朝着几个小太监挥手,那几个人直接扑上来。
    扯着徐景怀的衣衫,在其胸口袍子的夹层里面,将那五张银票翻出来,方华赶紧送到老皇帝面前。
    没看到银票,老皇帝还没怎么生气,看到银票火气顿时上来。
    北山刚刚被炸,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所为,按照刚刚方华奏报的,这里面似乎还牵扯前朝金乌教,如此时刻他们徐家闹事,是否也参与其中?
    别说是半师之谊,就是亲儿子牵扯其中也是绝不姑息的,看看地上那几人,老皇帝问道:
    “银票还有你们写的字据都在此,你三人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徐景怀砰砰砰连着磕了三个头,毕竟是徐家人,虽然莽撞却也不傻,一路上他也多少闻出点儿味道,这就是周恒挖的坑,故意让他们栽进去。
    “陛下明鉴,这银票确实是忠远伯给的,不过我们并非贪图这些财帛,父亲病重,治疗多日没有好转的迹象。
    我们兄弟只是着急,想要带着父亲遍访名医,只要有一丝希望,也不想放弃,即便因为给家父尽孝,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都由我一力承当。”
    说完整个人趴在地上,等待着老皇帝的下文,这番话不得不说徐景怀算是满分回答,如若是平常,一个为了父亲的安康,不惜违反法令,这样的事儿老皇帝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今日不同。
    “一力承当?好很好。”
    老皇帝朝着方华一摆手,方华走到近前,老皇帝抓过刚刚途中张二狗列出的各项药物的数量和价值,一张表格各项数据一目了然,看着下方三百两黄金的价格,老皇帝哼了一声。
    “你要一力承当,那朕就成全你,朕为了医治徐缙绶,也算是尽心尽力,太医院从院使到院判御医流水般的过去,现在全都停了,方华传朕旨意,让所有御医离开徐家,今后不得给徐家诊治。”
    方华称是,不过脚步没挪动,而是等待老皇帝的下文,朱筠墨看到方华依旧保持躬身的动作,唇角一个笑容荡开,别说这小子还真鸡贼。
    果然老皇帝稍微挪动了一下,直接站起身,举着张二狗写的那份清单,用力晃了晃。
    “这清单上计算的非常明白,这些药材一共制作了三颗安宫牛黄丸,朕得到一颗,自然不能让徐家担着费用,你放心这部分会减去。”
    徐景凯身子一颤,瞬间一阵不好的预感,让他毛骨悚然,老皇帝似乎要做什么决定,他抬头想要说啥,可就在这时老皇帝接着说道。
    “至于剩下的二百两黄金,徐家需三日内补齐,收回朕所赐的万世师表匾额,免去徐缙绶文渊阁大学士,徐缙绶之后子孙三代禁止考取功名。”
    此言一出,别说旁人,朱筠墨都震惊不已。
    他没想到老皇帝怒了,这样的口谕一下,算是将徐家之前的辉煌一笔抹除。
    他们徐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个万世师表的匾额,那是皇帝御笔钦赐。
    用周恒的话说,是得到专业认证的师长,现在啥都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三日补齐剩下的银钱,这是多少?
    即便扣除三分之一的价值,这也有二百两两黄金之多,别说是徐家就是宁王府想要三日凑足,都做不到,宅子良田还有庄子铺子,这些转卖出去都需要时间,想要快速卖出,需要低价售卖。
    尤其是老皇帝下了这样一道口谕,简直是压倒徐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谁敢买?
    皇帝都这样说,这是要严惩徐家的意思,这时候上手,岂不是自寻死路?
    果然,徐家三人顿时蒙了,顿时匍匐在地哭号起来。
    “陛下开恩!”
    “陛下开恩!”
    “......”
    老皇帝一摆手,方华赶紧叫了侍卫进来,将徐家三人拖拽出去,哀嚎的声音,久久不绝于耳。
    老皇帝叹息一声,看向朱筠墨。
    “朕老了,现在也优柔寡断起来,此事都是因为朕让徐家有了跋扈的资本,行了周恒受了委屈,此事你来督办,三日时间如若筹措不到银钱,将徐家查抄抵扣。”
    朱筠墨赶紧躬身施礼,这玩意真的是得罪人的活儿,徐家如若有钱,绝对不会和何家联姻,这回好直接干净了,即便全都罚没也抵不过十之一二。
    “这......”
    老皇帝抬眼看向朱筠墨,微微蹙眉。
    “不敢?”
    朱筠墨一听,浑身一颤,赶紧拱手朗声答道:
    “敢,筠墨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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