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缘将僧舍的门关上,领着黎丰走到屋内小桌前,桌下点着一圈软软的棉垫而非蒲团,既能当坐垫用还十分暖和,尤其是计缘围着桌子还放了两床旧棉被,使得他们坐着也能暖脚。
    “坐吧,我给你点个手炉。”
    计缘让黎丰坐下,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然后到屋角鼓捣炭火和手炉。
    这手炉纯铜所铸,还是黎家送的,一般人家别说纯铜手炉了,连炭也不会轻易用在这种地方。
    匀点炭灰在放点碎炭,用小柴枝引燃,计缘念头微微一动,手炉内的碎炭就一一点燃,提着手炉走到黎丰面前的时候,后者刚用之前吃干净点心后的手绢擦完脸醒完鼻涕。
    见计缘火来,黎丰赶紧把手绢收起来,还对他报以一个露齿笑。
    “先生,之前手绢可没醒过鼻涕哦。”
    “捧着,马上会暖起来的。”
    计缘将手炉递给黎丰,坐在了他对面,不过黎丰接过手炉之后犹豫了一下,十分小声地问了一句。
    “先生,您,能坐我边上么?”
    计缘没说什么话,站起来挪到了黎丰身边,伸手搓了搓他小手的手背,将书本翻开。
    “我坐到这,一会考教你功课的时候,可不能偷看书本。”
    “嗯!”
    黎丰显得很高兴,比起家里,他更喜欢来这个泥尘寺,喜欢来这一处僧舍,尤其是今天,黎丰非常想要逃离家中那个十分喜庆又和他无关的环境。
    “先生《议谦子》我已经全都会背了,我背给你听!”
    不等计缘说话,黎丰就已经开始背诵起来,计缘翻阅一下书文前面几页,然后就将手按在书上静静聆听。
    即便是今天这样算是受到了打击的日子,黎丰在背诵文章的时候依然表现出了十足的自信,可以说在计缘接触过的孩子中,黎丰是最为自我的,很少需要别人去告诉他该怎么做,不论是对是错,他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这种性格对于一个成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一个三岁孩童来说却得分情况看,能影响到黎丰的估计也就只有计缘了。
    “先生,先生,我背完了!”
    黎丰背诵完全篇,看计先生似乎有些出神,拉了拉他的衣袖。
    计缘低头看向黎丰,微微颔首。
    “不错,很有长进。”
    黎丰开心地笑起来,又看到了小纸鹤也落到了桌面上,遂忍不住小声问一句。
    “先生,您什么时候教我法术啊?”
    黎丰当然不笨,知道计缘不是常人,从父亲那边也知晓计先生可能很厉害很厉害,说来也讽刺,如今父亲关心他最多的点,反而是通过他来询问计先生。
    “你想学法术?”
    计缘皱了皱眉才继续道。
    “计某确实会一两手微末伎俩,虽然微不足道,但常言道法不轻传,不合适随便拿出来说道,你也还小,不要想那么多。”
    “哦……”
    黎丰看着桌上梳理着羽毛的小纸鹤,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计缘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心情峰回路转。
    “不过你自身本就有些天赋,我虽然不教你什么法术,却可以教你怎么引导控制,多加练习也是有好处的。”
    计缘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干脆改了今天的课程。
    “今天计某教你静心打坐之法,可以收敛性心陶养情操。”
    “收敛性心陶养情操……先生,这有什么用么?”
    “当然有用,比如这样。”
    计缘知道吸引小孩子这方面,讲大道理不如实际行动,便直接伸手在黎丰捧着的手炉上一点,然后再一勾手往上拉。
    下一刻,许多火星子从手炉的洞眼中冒出来,顺着计缘手指的轨迹飞舞,跟随着计缘的手指在空中画圈,变化出蛇形又变化为蝴蝶,最后在翅膀的扇动中慢慢消散。
    “哇,好漂亮,我要学!”
    “嗯,你能控制自己的心神,就能凭借念力做到这些。”
    计缘说得直白,这纯粹就是念力牵动一丝灵气了,甚至都不算引灵气入体,但却让小孩子如同看到新玩具一样兴奋。
    “我来试试!”
    黎丰深呼吸几口气,然后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着手炉,身后伸手在手炉上点了点,也尝试往上一勾。
    只有几颗火星飞了出来,却没有如同计缘那般星火如流的感觉,可这已经看得计缘有些吃惊了。
    并且周围的灵气自发的向黎丰汇聚过来,若非敕令之法在身,恐怕此刻黎丰身上的性光也会越来越亮,在一些道行高的存在眼中就会如黑夜里的灯泡一般明显。
    “做得不错,那好,先放下手炉,和计某学打坐,把腿盘起来。”
    “好!”
    凝神静气,放空思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这是计缘教黎丰的初步静坐方法,而计缘就在边上看着这孩子盘腿而坐闭目收心。
    不得不说黎丰天赋卓绝,安静下来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一次就进入了静定状态,虽然没有修行任何功法,但却让他身心处于一种空灵状态。
    计缘看着黎丰微微点头,但没过多久却见黎丰开始频频皱眉,双眼眼皮剧烈跳动,脸上甚至开始见汗,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汗如雨下,可在计缘的感应下,周围一切气息都与黎丰是断绝的,连灵气也被计缘可以阻挡在外。
    不容计缘多想,他在见到黎丰呼吸节奏紊乱,且面部开始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的时候,就果断出手,以食指轻轻点在黎丰的额头。
    “砰……”
    计缘的手指居然感受到了微弱的反震力,不过他的一缕清气也已经点醒了黎丰,后者也像是受力躺倒在地板上,喘着粗气,小肚子一起一伏。
    “呼……呼……呼……先生,我刚刚感觉好奇怪,好难受……”
    计缘将黎丰扶起来,严肃地看着他。
    “方才你感觉到了什么?”
    黎丰只是一个劲摇头。
    “我什么都没想,眼前只是一片闭眼后的黑暗,但总是感觉十分可怕,就像是我在不断下坠,不停下坠,我好像感觉不到身体了,又觉得我的被拧成了麻花,而且有时候好冷,有时候又好热,我想要醒过来,可怎么也醒不过来……”
    黎丰说话的时候还哆嗦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讲不清太具体的情况,却能记得那种恐怖的感觉。
    “先生,学法都这么可怕的么……”
    “也不是,你挪个地方,先把衣服脱一脱,都被汗打湿了,躲在被子里,我给你烘干,嗯,喝杯糖水吧。”
    计缘安慰黎丰一句,帮黎丰将棉衣和内衬脱了,棉衣还好,内衬已经被汗水打湿,计缘瞥了一眼黎丰之前坐过的位置,让他换个方位,然后拖过被子把他裹起来,手炉则成了烘衣服的工具。
    然后计缘用桌上的茶盏倒出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再取出蜜罐往杯中滴了几滴,立刻就令裹在被子中的孩子面露欣喜。
    只是黎丰这孩子暂时将刚刚的感觉抛之脑后,计缘却尤为在意,他在边上一直看着,可刚才却毫无感觉,有心想要以游梦之术一探究竟,但一来有些不忍,二来黎丰现在精神不稳。
    打坐的方法计缘先不教了,只是教了黎丰几个提升注意力和控制情绪的方法,然后再次将今天的内容引导到读书上,很快屋中就响起了郎朗读书声。
    黎丰从上午过来,一起在寺庙中吃斋饭,然后一直待到下午,才起身准备回家。
    “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站在门口的孩童向着计缘躬身行礼,他已经换上了烘干的衣服,计缘看着黎丰微红的小脸,皱眉的同时伸手在其额头一摸,入手触感滚烫,竟然是发烧了,只不过看黎丰的状态却并无任何影响。
    “受凉了啊,回去让家里给你炖点姜汤,晚上泡了脚再睡。”
    “知道了先生,丰儿告退!”
    再行一礼后,黎丰才带着书离开了僧舍,院外的家仆早已经从休息的僧舍,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等黎丰一走,计缘立刻转身,走到了黎丰刚才打坐过的地方,那棉垫被他用半边被子盖了起来。
    此刻计缘一把掀开被子,双目直视棉垫,见其上居然缔结出一层霉白,伸手一摸,起初触感有些冰冷,到后面却越来越刺骨,令计缘都微微皱眉。
    只不过经过计缘这么一摸之后,这霉白也慢慢消散,就好似白霜融化一般,但计缘清楚刚刚的可不是冰霜。
    ‘这孩子,是应运还是牵运?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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