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点点头同意夫君的说法:“元华确实是个能干的,比元英和元芳强得多了。”

    武元爽再次叹气:“结庐是那么容易的?大哥自从生下来就没过过苦日子,如今一时昏了头脑执意要去,我也不好开口劝说——不然大哥说不得还会疑心我的用心。可是,一旦去了,就得做足三年的样子,不然半途而废还不如不去。我真担心大哥能不能坚持下来。”

    武元爽担心的一点也没错。

    武元庆在七七之后就命人在老父墓旁结了青庐,可是那简陋的青庐是那么好住的?

    武父去世之时恰逢端午之后,七七过去已经是夏日里了,蛇虫鼠蚁开始活跃,武元庆首先就受不了蚊虫滋扰。夜夜不得安寝,没几日眼下就挂了浓重的黑眼圈。

    小相氏隔三差五探望夫君,看得心疼,但是自己身负重任,要替夫君把持住整个宅院,又不能贴身照顾。加之守孝,夫君为了避免口舌没带丫鬟,几个小厮到底不比女人心细,伺候起来是粗手笨脚的。

    武元庆的日子不太好过。

    他在熬时间,什么时候会悔不当初还暂不知晓。

    “武元庆什么时候会悔不当初,我可不知晓。”武颜对着玉叶说。武颖在前一阵子就回去自己的院子了,好像是头七那一次见到二姐能够面不改色地对着大哥讨价还价之后,觉得有些惭愧。

    所以武颜现在能够放心地和李治交谈。

    李治说:“补了你的缺的是清河崔氏在长安的二房嫡女,叫崔汶。她做了兕子的新伴读。”

    武颜略略一回想就想起来了:“是去年在高府碰到的崔安儿?他们崔氏不是很硬气么?都不稀罕做皇太子妃,怎么会让嫡女来做伴读?”

    李治经过了这么一年多的时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傻和尚了,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给武颜听:“听闻今年科举有不少寒门学子崭露头角,颇得陛下赏识。”

    武颜听了开头就知道了:世家的危机意识很强么。李二陛下确实是一直致力于削弱世家在朝堂和民间的影响力。其实不单单是李世民这么做,早在太上皇李渊执政期间,就有表露出这样子的苗头。毕竟,江山是李家的江山而不是世家的江山,但见这几百年间朝代更迭而世家屹立不倒,就知道枝繁叶茂的世家给历朝历代的皇室带了多大的不痛快。

    于是从太上皇李渊的手上开始,大唐初立国,就在长安设立学校,不止如此,还有各都督、都护府、州、县都分别设立学校,招收学生,人数不等。(1)

    到了李世民手上,这一举措开始显露出威力,每一场科举高中的人选里,寒门学子的比例都比上一场的要多。

    如此一来,世家也不是蠢的,自然要开始应对。所谓应对无非是软硬两条路。

    先前无论是撰写世家谱,不肯把陇西李氏排在第一位;还是以有婚约为由推拒了皇太子妃之位,都是世家的硬招。

    可是眼见当今陛下态度强硬,不似太上皇那般念旧,世家也开始慌了,毕竟天下初定,谁也没有想要吃饱了撑着再去造一次/反,那么为人臣子和陛下对着干以后能讨着好?

    所以世家人也在找机会慢慢修补和李氏皇族之间的关系。没等他们肯“屈尊纡贵”挑出个青年才俊,去尚了皇后嫡出的东阳公主,就被高家高履行抢了先。

    于是,以崔家为首的世家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武士彟死了”这么个好机会。

    武士彟死了,和世家有什么关系?

    他嫡出的二女儿是陛下最疼爱的晋阳公主的伴读。

    而如今那个小娘子要回去守孝了。

    空出的萝卜坑,正好归世家。

    李世民不是不得意的。

    你看,那群世家不是号称有风骨么?还不是要和朕讲和了?

    因为还没有必要与世家们争个你死我活,李世民从大局出发,稍稍吊了一下那群世家清流的胃口,就答应了。于是崔汶崔安儿作为年龄合适、家世合适的人选,被打包进宫。

    其实崔家倒是想要送崔沅崔陵容进去,毕竟她年轻貌美,进宫之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崔沅确实是已经定了亲事,是范阳卢氏的嫡子。

    崔氏虽然想对着李氏皇族投机,却也断断没有到了需要上杆子倒贴女儿家的地步。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崔汶年岁小,才十一,进宫不打眼,但是过两三年,就刚好是年纪了,指不定就能……嘘嘘嘘,世家怎么会打起这样的算盘,不会!不会!

    至于崔汶的意见,不重要。

    崔汶一点也不开心。自从去年在高府丢了面子之后,她好一阵子不想出门去见人,好不容易等大家把这事儿忘记的差不多了,又被告知要进宫给公主做伴读。要是别的公主也就罢了,偏偏是晋阳公主!

    偏偏,还是落在了那武元华的后面。

    这让崔汶怎么痛快得起来?

    ☆、第二十一章

    “你,会觉得失落吗?”李治小心翼翼地问武颜,不知为何有些口齿不清。

    “这有什么好失落的?我总不能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晋阳公主身边的伴读是我承包了吧?”说完这句话,武颜又忍不住噗嗤一下地笑了起来。

    这四五十天她可憋得了不得。见天的不能露出笑脸,可是武颜根本没觉得有多哀伤,这有多煎熬啊。现在说了一句逗趣儿的话,也不管李治能不能听懂,自己先傻呵呵地乐了一乐。

    笑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傻气,武颜回过神说:“见谅,我最近憋得有些狠了,每日都用抹了姜汁的帕子擦眼睛,眼睑火辣辣的,不知道会不会毁容。”

    那一头的李治憋了好半天先是说:“生老病死自有天命。”忽而又觉得武颜根本不需要自己开解,因为她完全不难过,然后转口道:“应当是不会毁容罢?若是你实在不放心,我去给你调一些药膏?”

    李治从前略略知道一些药理,并不能算是精通医术,可是架不住人家有法术,基本上只要草药对症了,被他加持之后,那都是灵丹妙药,君不见承庆殿的大总管胡公公再也没犯过风湿关节老寒腿?

    武颜倒是听得感动的,自己随口一句抱怨,李治就能听到心里当了真:“不用不用,我天天照着镜子呢,哪里能不知道自己面皮怎么样。刚才不过是和你这么抱怨了一下而已。不过你最近说话怎么总是含含糊糊的?还漏风!”

    李治对着虚空小脸蛋一红,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是最近掉了牙齿。

    得知真相的武颜在床上笑得直打跌,自己从前也因为掉牙之事郁闷得紧,如今李治也碰上了这情况,偏偏又没有办法用法术催生出牙齿——不是做不到,而是没必要。

    催生出牙齿面临要对众人施放许多的障眼法,有些得不偿失、用牛刀杀鸡的意思了。

    听到武颜这本该是银铃一样的笑声,却因为最近哭得多了,嗓子略带沙哑,李治伸手摸了摸缺了空的门牙,不由自主地跟着傻笑起来。

    “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你要怎么过?”李治有些担心地问。

    武颜轻松笑笑:“武元庆那个倒霉孩子去守墓了,小相氏在府内孤掌难鸣,武元爽夫妇目前敌我不明。我这边有一个战斗力不高的杨氏,有个一个几乎可以忽略的武颖,还有一个三不五时帮倒忙的武顺,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多做多错。”

    李治不明白,自己听得清清楚楚的,武颜并不是处在顺境里,可是为什么她还这么轻松自如。

    “自然是因为着急也是没有用处的。再说了,守孝这三年,我不能随意动作,武元庆他们也同样,甚至于他过的日子比我还苦清苦。所以我所要担心的无非是出孝之后面临的婚嫁问题——毕竟长兄如父,万一他有什么坏主意,杨氏不一定能够扭得过他。”武颜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饿,可是守孝期间都是粗茶淡饭、不见荤腥的,哪里能吃得痛快?尤其是刚出七七,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怎么不说下去了?”李治听着武颜的话还未说完就停下来。

    武颜无脑叹息:“肚子饿了。哦,说到婚嫁问题,那不是我们早早就罗列在必办事项里了吗?有什么好担心的。三年,还远得很。”

    结束通话后的武颜起身,今儿当值的青桐很快就惊醒过来:“小姐要什么?”

    “喝口水罢了,你去歇着吧。”

    虽然武颜这么说,但是青桐完全不敢当做没看见一样的躺回去,而是立即小碎步到了桌子前,摸了摸茶壶:“要么奴婢去烧一壶热水过来?”

    “没事儿,都六月底了,我就抿一小口润润嗓子。不必去惊扰了厨房了。”武颜摸摸肚子,也罢,就当是减肥了吧。

    青桐不敢有异议,便应下了,给武颜斟了小杯的凉白开。

    不得不说自从头七之后,至少杨氏身边的白兰玉兰,自己身边的青桐翠柏,还有武颖身边的甜杏红枣,都开始有些敬畏武颜了。便是两个嫂子身边的大丫鬟也悄悄改变了态度。

    武颜喝完白水,又回床上躺下。

    守孝清苦,但是无人敢抱怨。

    次日天明,李治起身后板着小圆脸对阿保说:“近日我觉得嗓子有些干,想要些川贝雪梨做的糖丸——些许小事就不要惊动母后了,阿保你去帮我办妥。”

    阿保不知道晋王殿下葫芦里卖什么药,日日伺候着殿下,殿下的饮食都是清淡不上火的,也没发现殿下咽喉不适。

    不过阿保宁可把话头憋在肚子里也不会多嘴,乖巧点头。

    等到晋王殿下准备去崇文馆的时候,阿保抽空找了自己的手下——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身为晋王的贴身太监,有的是小太监巴结阿保,阿保不过是在干爹胡公公的指点下提拔了两三个瞧着老实又不死心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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