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先前写错了……”郑娥有些害羞,白嫩的颊边隐约泛起一点儿红来,粉嫩的唇轻轻颤了颤,“萧叔叔说,错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补救。所以我就多加几笔,看上去就好看多了。”

    崔大家会意的点点头,嘴上只是轻轻道了一句:“还不错,你画的是梅花吗?”

    郑娥见崔大家认出她画的梅花,点了点头,垂下眼睫,抿唇笑了笑,十分欢喜的模样。

    崔大家心里大约有了底,神色也跟着缓了缓,垂头又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柔声道:“依着你的年纪,教你写字的人倒是费了心了。”然后,便又问起郑娥读书情况。

    郑娥仰着头去看崔大家,鸦色的碎发跟着落在耳后,脖颈更是犹如雪玉一般。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忽闪忽闪的,欢欢喜喜的点头应道:“萧叔叔教我背过《千字文》了。”

    崔大家闻言微惊,她是知道的,因着皇帝极宠郑娥,故而郑娥长到三岁也没出过几次甘露殿,更没请过先生。皇帝本人又是极忙的,前朝后宫事多得很,想来闲时教几个字已算是费心,哪里还有空闲和耐心一句一句的叫小女孩背书?崔大家怕郑娥是小孩家不懂事胡乱说,便开口考了一句:“资父事君,曰严与敬。”

    “孝当竭力,忠则尽命。”郑娥脆生生的接了下来,见崔大家没叫停便仰着头一口气背了下来,“临深履薄,夙兴温清。似兰之馨,如松之盛……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她声音脆嫩,犹如翠绿枝头的黄鹂一般悦耳,圆润如玉珠,这么一口气背下来,周侧都静了静。

    二公主更是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她还是今年年初进学前,才被皇后逼着背了《千字文》,甚至当时还不如郑娥这般熟练。

    崔大家不由笑起来:“能背便好,你再练练字,学一段时日,大约就能和二公主一般进度了。”又与二公主道,“如今郑姑娘来了,二殿下也正好有个伴,只是功课上头可不能落下,要不然怕是要落到郑姑娘后头了。”

    这话说得郑娥和二公主一时都十分激动,向学之心亦是坚定起来,十分听话的接着练起字来。

    就连前面画梅花图的大公主也回头看了郑娥一眼。

    说实在的,三岁会背千字文自然不是什么奇事,要紧的是有人教她。大公主生母容充仪原不过是王昭仪身边伺候的宫人,因缘巧合方才能够得以侍奉君侧。所以,容充仪识字不多,见识更短,至多只是教女儿如何争宠讨喜,皇帝又一贯忙碌没空管教女儿,直到大公主三岁时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等进学的时候一问三不知,颇为窘迫。

    大公主想到这里,不由得抓紧了画笔,笔尖一歪,墨汁便落在了宣纸上,落下好大的印记,就如同她心上那避也避不开的痕迹——皇帝不是忙得没空闲,而是没空教她罢了。至少,皇帝还是有空手把手教郑娥写字,一句一句陪她背《千字文》。

    大公主垂下眼,深深的看着宣纸上的墨印,心里又酸又涩,也不知是如何的滋味。好一会儿,她才挥挥手,咬着牙令身边伺候的小宫女替她收拾画纸、洗画笔,自个儿坐在椅子上生了一会儿闷气,最叫她难以承认并且接受的是:也许,在皇帝心里自己这个亲女儿怕也及不上郑娥。

    大公主原就不喜郑娥,越想便越觉得气恼嫉恨: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没爹没娘,竟是被父皇这般宠着,就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比不过?!难不成,还真要学着二妹那般没出息的去和姓郑的姐妹相称?叫一个姓郑的骑在她姓萧的头上?

    气得红了,大公主心尖上头竟也狠出一口气来,伸手拉住周婉婉的袖子,沉下声音开口道:“就依你先前的法子来,总要给她个教训,出一出气。”

    周婉婉闻言一顿,便又忙奉承了一句:“殿下说的是。”她垂下眼睫,压低声音,轻轻的道,“您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又那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

    郑娥自然不知道大公主这就惦记上了自己,她自小便是个专心的性子,认真的时候看着还有点呆。

    记得皇帝教她的时便常常与她道:“你要做一件事,便要用十分的心,方才能做好。倘若你三心二意,那便什么也做不好。”所以,崔大家既是让她继续抄《千字文》,她便认认真真的抄了起来。

    一直等到午间,皇后让人送午膳过来,让众人都歇一歇。

    有一道是“暖寒花酿驴蒸”,乃是用黄酒来蒸那切成块的驴肉,每一块都被蒸的软烂,酒味浸透了驴肉,闻着亦是十分甜暖,用来祛寒最是适宜。只是她们都是小姑娘家,皇后也没让多吃,只是叫大宫女分了每人一块肉。大公主等人年纪大些,肉也大些,二公主和郑娥只能略嚼一口尝尝味道罢了。

    等用过午膳,大公主等人便往崇文殿去,二公主和郑娥则是坐在皇后边上暂歇一歇,等午睡过后再和崔大家学礼仪。

    二公主拉着郑娥上了暖榻,悄悄和她咬耳朵,小声道:“其实大姐姐也挺累的,再过几年,她便要出嫁,所以学得特别认真,就是不想叫人小瞧了去……”这话一半是她听来的,一半是她自个儿想的,这会儿也软声和郑娥道,“你别和她计较,她就那样的性子,自个儿气一气就过去了。”

    其实这也是常理,大公主固然自视甚高,可周朝到底不过初立,萧家天下都还未满百年,只能算是暴发户,那些个世家面上固是恭敬非常可背地里却还是有些瞧不起。大公主心气高,不愿叫人小瞧了,自然只得加倍用功。

    郑娥闻言一怔,便也点了点头。

    许皇后倒是不管她们小姑娘家的悄悄话,只是令人拿了郑娥以及二公主抄书的纸,一一看过,先拉了二公主过去说话:“你瞧瞧,最后这张,潦草敷衍,字都能飞了。可见啊,你是没用心。”

    二公主有点心虚,眼睫颤了颤,面上倒还是一派正经:“……这,这是草书!”

    许皇后都快气笑了,面上反倒静了下来,犹如静水,只是轻轻叫了一声:“萧佩兰。”

    许皇后品性温柔,甚少这般连名带姓的叫女儿的名字,一贯都是叫“二娘”或是“佩兰”,除非是气急了。

    皇帝在女儿跟前一贯都是个慈父,故而倒是许皇后这个严母更叫二公主害怕,她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挪在许皇后跟前跪好了,认错道:“母后,我错了。”反正无论怎地,先认了错才好。

    许皇后根本没打算惯着女儿,紧接着问道:“错哪了?”

    二公主的声音更小了:“我那时候想着午膳,就想要抄的快点……结果没认真写字。”

    许皇后仍旧是余怒未消,却也缓了声音:“知错就好,罚你这三日不许吃点心。记住了,下回再不许三心二意。”

    二公主低着头,颈后的碎发毛茸茸的,极小声的应了下来。

    郑娥就坐在二公主边上,悄悄的伸出手去,握住了二公主柔软白嫩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安慰之意不言而喻。

    二公主果真好了一些,侧头与郑娥眨了眨眼睛。

    许皇后这会儿却又转头去看郑娥,口上道:“阿娥,你看你这张……”

    郑娥适才见着二公主受训已是提了一颗心,这时听到许皇后叫她名字,心口一跳,不等许皇后说完便慌慌忙忙的点头道:“……我,我也知错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抬眼去看许皇后,纤长的手指揉搓着衣襟,白嫩嫩的小脸蛋都成方形的冻豆腐了。

    许皇后闻言一怔,随即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顶,柔声道:“有错才要认,你又没错,不必急着认……”她说到这儿,面上显出几分笑来,只好笑着解释道,“我是看这张纸上的墨迹有些模糊,许是碰着你的袖子了,想问问你袖子是否脏了,要不要换身衣服?”

    郑娥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低头检查自个儿的袖子,果真是瞧见了墨迹。许皇后招了招手,让郑娥的乳母窦嬷嬷带郑娥去隔间换身衣裳,一会儿再来一同午觉。

    郑娥去了方才一刻钟,便见着有人打起锦帘,原是皇帝来了。

    第8章 险情

    见是皇帝来了,皇后便领着女儿起身上前去迎。

    二公主才被皇后罚过了,这会儿正难受着呢,见着皇帝这个亲爹便跟被拐卖的孩子见着亲人似的,忙蹬着腿扑上去,欢喜的叫道:“父皇……”

    皇帝弯下腰便把人抱起来,搂在了怀里,指尖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这是怎么了,朕的二公主怎么红鼻子了?”

    二公主揉揉自个儿的小鼻子,小声哼哼道:“我,我想父皇了啊……”

    皇帝这上头倒是很好哄,被女儿哄得高兴,一面逗女儿说话一面便抱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这才左右环视了一圈,这才道,“阿娥呢?怎地不见人影?”

    许皇后眼角微挑,瞥了皇帝一眼,随口道:“你啊,再这么开口闭口便是‘阿娥’,我和二娘可是要吃醋的。”

    二公主连连点头,鹦鹉学舌一般的道:“就是就是,要吃醋的。”

    皇帝笑得仰倒,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揽住许皇后的肩头,把头凑到她如云的绿鬓间轻轻嗅了嗅,长眉扬起,语声里带着微妙的笑意,含笑着道:“要不……皇后让朕尝尝醋味?”

    “孩子都在呢,成什么样子?!”许皇后实在拿他这无赖的模样没法子,嗔了他一眼,伸手把人推开,顺便抬声吩咐边上垂手伺候的大宫女道,“夏荷,你去看看郑姑娘那边衣服换好了没有。”

    夏荷脆脆的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皇帝便转头问起二公主来,问她今日进学如何、字学得如何了、午膳吃了什么等等。

    二公主一五一十的应了,还一派小大人模样的点头道:“中午的驴肉很好吃,晚上再叫他们端来,也给父皇吃。”

    皇帝一入殿便笑个不停,这会儿更是禁不住的笑,拍拍二公主的小脑袋,侧头与皇后道:“还是咱们家的二娘知道惦记父皇呢……”

    皇后也是笑:“那肉是拿黄酒蒸的,我就怕她们小人家吃多了会醉,这才不敢叫多吃。她这会儿,怕是想要打着陛下的幌子再想法子多吃点呢。”

    殿中诸人正是欢声笑语,忽然听到夏荷急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见着夏荷步履匆匆的跑回来,垂手敛容,口上禀道:“陛下、娘娘,不好了。”她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掌中已然是湿冷的汗水,只是强自镇定,轻声禀告道,“郑姑娘不见了。”

    此言一出,满殿都静了一瞬,只有细细的呼吸之声。

    二公主仰起头时只能看见皇帝绷紧了的下颚弧线,她不觉得眨了眨眼睛,一咕噜的从皇帝膝上跳了下来,跑到了皇后边上,小心的扯住了皇后的裙裾,颇有几分忐忑和担忧。

    皇帝长眉一拧,原还有几分笑意的面上已是凝了冰霜,几乎能刮出簌簌的冰屑来。

    果然,不过片刻,他便拂袖而起,眸光如刀一般刮过夏荷的面庞,彻底冷了声音:“什么叫‘不见了’?!立政殿上上下下多人,难不成就看不住一个小姑娘?!”

    皇帝这般的盛怒之下,有如深夜夜空中横过的雷霆闪电一般令人悚然,夏荷等人跟着心口一跳,再不敢多言。就连边上伺候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乌压压的一片人,皆是惶恐不安的垂首告罪。

    许皇后伸手将有些吓到了的女儿搂到怀里,跟着站起身来,温声劝了一句:“陛下,现今要紧的是阿娥。等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发落也不迟。”许皇后劝住了皇帝,很快便令人叫了窦嬷嬷上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令你带郑姑娘去更衣,怎地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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