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避开他带了些求恳意味的目光,微微阖眼,梳的一丝不乱的银发在灯光下显得微微有些暗淡。沉默片刻,她方才慢条斯理的应声道:“皇帝,你叫阿娥认泰和为母,这心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这般却是置阿娥已过世的父母于何地?”

    皇帝蹙了蹙眉,面色微变,一时竟是没有应声。

    太后抬目看着皇帝,只觉得自己是抓到了关键,语气里也带了些温柔的责备:“人家把女儿交给你照顾,难不成是想要让他们唯一的女儿认旁人为父母?”她见皇帝态度似有松动又接着加了一句,“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阿娥也愿意’,可阿娥她真的说过她愿意了吗?”

    皇帝线条凌厉的薄唇不觉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到底没有说话。

    太后面色渐渐缓了过来,重又转头去看郑娥,难得的和颜悦色:“阿娥,你萧叔叔一时喝多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忘了问你……”她一双眸光锋利的黑眸凝视着郑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间仿佛藏着危险的刀刃,一字一句的问道,“阿娥,你愿不愿意?”

    第21章 如愿

    太后的声音颇为柔和轻缓,然而随着她的问题,在场诸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也都聚在了郑娥身上,心中各有计较,颇是复杂。

    郑娥却没有那些人复杂又难解的心绪,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声音就像是春日里青翠枝头的黄鹂一般悦耳清脆,满殿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愿意啊。”

    她仰头看着坐在上首的太后和皇帝,眨了眨那双大大的眼睛,黑亮的眸子像是价值连城的黑宝石,就连乌黑浓密的眼睫都跟着往上一扬,在雪玉一般白腻的肌肤上落下一层薄薄的影子,就像是夜里轻薄的月光照在柔嫩的花瓣上,是皎洁并且易碎的美丽。

    太后被郑娥这出人意料的回答弄得一怔,随即便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的重复道:“我是问你是否愿意认泰和长公主为母。”她怕郑娥年纪小不懂事便垂眸盯紧了人,刻意把后半句话咬得重重的,“是你的父母生下你,你如今还未报父母深恩,为这一点荣华便改认他人为母,岂非不孝?阿娥,你是好孩子,认真想想再应吧。”

    “母后!”皇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蹙了蹙眉,沉声打断了她的话,“阿娥不过是孩子,你这话太重了。”

    太后转头去看皇帝,唇边的笑意却是淡淡的,只是冷冷的提醒他道:“皇帝,今日乃是圣寿节……”

    虽说皇帝就算好好和她商量,她也绝不会同意册郑娥为郡主,可皇帝特意找了泰和长公主,想要在圣寿节上借着众人都在而落定此事,到底还是叫太后心里堵了一口气,那口气就憋在心头,憋得她胸口险些都要喘不过气来:她都已年过六十了,就像是先前与儿女说的,说不得过几年便要去见先帝和纯孝太子了,还能有几个圣寿节可过?就算是民间那些个穷困老百姓家里的老太太过寿,儿女若是孝顺也知道买些米肉孝敬老人,吃好喝好,乐呵呵的过寿。可皇帝这个“孝子”却偏就挑了这一日来算计她!

    既然是皇帝叫她没脸,她自然也不愿给皇帝好脸!

    太后与皇帝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两人坐在上首四目相对,心中各有计较,平静的面容下似有暗潮汹涌。殿中的气氛也跟着僵了起来,左右之人多是会识眼色、心思灵敏的,此时也都不由自主的屏气敛容。

    郑娥此时却依旧回答的十分干脆,声音脆嫩:“萧叔叔说过的——爹娘把我托付给萧叔叔,就是希望萧叔叔替他们照顾我。”她顿了顿,双颊微鼓,认认真真的道,“所以,萧叔叔觉得好的,他们一定也会觉得好。”

    便是太后听到这般“质朴”的话都不由顿了顿,没能反驳。

    皇帝闻言心中一动,定定的看了眼郑娥白嫩的面庞,终于定了心,他侧头看了眼边上的泰和长公主,挑了挑眉,直接便道:“既然阿娥和皇姐都愿意,那么此事也算是好事。”说着,他给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拿了皇帝早已写好的诏书直接宣读——因为郑娥父母的缘故,皇帝也没想着叫她改姓,虽是认了泰和长公主为义母,她也依旧是姓郑。

    太后面色阴沉,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强自忍着怒气,握着碧玉酒杯的手指因着用力过度而咯吱作响。

    如果说太后的表现尚还算得上是得体,那下首的大公主恐怕便有些失态了。她那打湿了的一群还未换下,湿漉漉的裙裾湿湿冷的贴在皮肤上,就像是蛇信子舔过皮肤,森森的冒出寒意来。当夜风吹过帘幔的时候,大公主似乎被冻着了,整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脸色发白,竟是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

    坐在一边的齐王颇有些不赞同的来回看了眼泰和长公主与皇帝,不过他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细思片刻,他与郑娥招了招手,笑着道:“既如此,以后你可再不能管皇帝叫‘萧叔叔’了,”他笑容淡淡,面容清瘦,姿容卓然,语声却是极温和的,“该改口叫‘小舅舅’了。”

    郑娥似懂非懂,歪歪头去看齐王,鸦雏一般的碎发落在白玉一般的耳后,黑白分明。她颇为认真的瞧着齐王,郑重的道:“可是萧叔叔就是萧叔叔啊……”

    齐王不觉被她这认真又可爱的模样逗得一笑,随手便把自己系在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含笑道:“罢了,你喜欢便好,只是该改口叫我二舅舅了……”他拿着那块接下的玉佩在郑娥跟前晃了一下,道,“叫了便给你见面礼哦。”

    郑娥仰着头看他,见他面上笑意柔和,并无恶意,想了一会儿便稚声稚气的叫道:“二舅舅!”

    齐王见着心里喜欢,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颇有些感慨:“还是皇姐手快,我以前便想有个女儿,像阿娥一般的灵秀可爱。只可惜……”说到这儿,他忽而顿住话音,面上的笑意显出几分怅然来,心头仿佛被人倒了一桶的碎冰渣,冰渣子砸在柔软的心头,又冷又疼——只可惜,齐王妃郑氏只给他生了个世子,还没来得及再生个与她一般模样的女儿便猝然离世。

    泰和长公主生怕齐王这会儿想起齐王妃之事,又钻了牛角尖,连忙岔开话题:“你虽没有女儿,可还有孙女啊,我记得你家礼哥儿也有个和阿娥一般年纪的女儿。”

    “是了,”提起自家孙女,齐王面上的也带了笑,“那孩子比阿娥还大一岁呢,被人宠得无法无天,遇了事便只会抹眼泪,就是个天生的泪包……”他一边把玉佩递到郑娥手里头,一边转头去与泰和长公主说话,面上含着真切的笑意,显然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女的。

    便是上首正在生闷气的太后瞧见了齐王这少见的欢颜都暗暗缓了口气——倒是难得见着二儿子这般好心情呢……

    因席上有齐王缓和气氛,众人的情绪也渐渐缓了过来。

    虽郑娥之事一波三折可到底还是如了皇帝的意,底下好些人都吃了一惊,便是这两日方从榻上起来,“强撑”着来参加寿宴的谢贵妃也不由暗暗吃惊,颇为讶异皇帝对郑娥这破格的宠爱。只是,她到底比其他人更了解皇帝心思和性情,思忖再三也有了些与旁人不同的想法。

    等晚上带着六皇子回了蓬莱殿,谢贵妃先伸手给儿子解了斗篷,温柔的把人抱在怀里,笑盈盈的低头与他道:“既然长公主认了郑姑娘为义女,那便也算是你的表妹了。日后可不许欺负她,要好好的与她玩……”

    六皇子瞪大了眼睛,很不服气的辩解道:“我才没欺负她呢,都是大姐姐她们欺负她!”他生的粉雕玉砌,便是这般瞪眼鼓腮的模样都显得十分可爱。

    谢贵妃纤长犹如美玉雕成的手指轻轻的捏了捏六皇子小鼻子,含笑看着他:“就是因为你大姐姐欺负人,所以才会被你父皇罚啊……”她语声柔软,犹如玉珠子一般的圆润悦耳,徐徐的道来,“记得当初长公主生长卿的时候,我才刚怀上六郎你,那会儿想着要是生个小公主,最好能嫁给长卿,亲上加亲,再好不过,我这个做母妃的也能放心了。只可惜,没想到我怀胎十月,最后生的倒是生六郎。”

    谢贵妃一面说着话,一面低了头,伸手摸着儿子的发顶和脖颈,指腹柔软,动作亦是十分轻柔。

    六皇子听谢贵妃这么说,不由又羞又恼,白嫩的双颊微微泛红,小声道:“我才不要呢!”他才不要嫁给张长卿那个小胖子呢!就算是妹妹也不行!

    谢贵妃抿唇一笑,凑到他耳边道:“那,叫长公主把郑姑娘许给你,好不好?”她对着儿子眨眨眼,好似玩笑一般的逗他道,“郑姑娘长得很好看,对不对?”

    六皇子越发羞赧起来,低着头想了好半天才道:“……我,我不知道啦。”

    谢贵妃也没再问下去,反倒是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把他放到地上:“好了,母妃不逗你了,快叫宫人给你洗个澡,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六皇子连忙点头,蹬着小腿出门去了。

    谢贵妃就坐在床榻上,静静的看着儿子跑出去,这才起身去看躺在摇篮里的小公主,用指尖轻轻在女儿花朵般娇嫩的面上拨了拨,头也不抬的问庄嬷嬷,“今晚可是喂过公主了?”

    庄嬷嬷连忙点头:“已经喂过了,公主胃口好着呢。”她迟疑了一会儿,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了一句,“娘娘真想让六皇子娶那个郑娥?她那出身来历倘真能上得了台面,皇上又怎会忍着不提?想来也是出身微贱,这般的人又如何配得上六皇子?”

    六皇子乃是庄嬷嬷一手带大的,自是看得极重,哪里瞧得上郑娥这般的。

    谢贵妃闻言却摇了摇头,面上笑意冷淡,不置可否。

    谢贵妃乌鸦鸦的发髻上恰插了一支赤金凤凰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步摇上缀着的细长流苏微微晃动,被磨成水滴形状的蓝宝便落在她额间,越发显得她肤白如玉,容色清艳,不可直视。

    第22章 北狄

    谢贵妃的声音也亦如夜里皎皎的月光,凉且薄,一层层的铺撒在金殿玉楼上,满殿生辉。

    “还要再看看,不过叫六郎与她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谢贵妃语声徐徐,缓缓言道,“你以为陛下想方设法,宁愿惹恼太后也要给郑娥一个郡主之位,是为了什么?”

    庄嬷嬷一怔,白净的脸上亦是显出几分讶异来。

    谢贵妃勾画精美的黛眉轻轻一蹙,颜色淡淡,犹如远山黛影。她似是扬着唇,极淡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眼下有陛下护着,自是不会叫郑娥吃亏的,可郑娥到底是女子,日后总也要嫁人的,自来女子嫁人便好比第二次投胎,以郑娥这不明不白的出身和来历,便是有陛下万千宠爱,那些个权贵人家恐怕也是不愿结亲。陛下也是因为不想说出郑娥出身来历,偏又不想叫郑娥委屈,这才想着叫郑娥拜长公主为母,册她为郡主——既是可以抬高郑娥的出身,叫人不小瞧了她去,日后安排起郑娥的婚事也能更加从容些……”

    庄嬷嬷听出谢贵妃的言中之意,忍不住变了颜色,口上应道:“难不成……”陛下还想叫底下的几个皇子娶郑娥?!这也太荒唐了吧,皇帝竟是想把一个孤女配给自己的儿子,难不成郑娥竟比亲儿子还亲?

    谢贵妃瞥了庄嬷嬷一眼,见她收声,这才懒懒一笑:“有什么不可能的?陛下素是多疑多思,恐怕也只有自己的儿子才能放心些。更何况,泰和长公主今日这般卖力相帮,恐怕也是因为陛下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许了她一个皇子女婿。前头几个皇子年岁都大了,婚事上头也定了大半,自是不相配的。余下几个皇子:四皇子比郑娥大了五岁,多少有些不合适;五皇子和六郎倒是与郑娥年岁相当,堪为匹配,恐怕陛下也正在斟酌要选哪个儿子呢——五皇子乃是嫡子,自是更高贵些,还有太子这个长兄做靠山,自然很是不错,只是五皇子自来喜好美人,陛下恐怕多少也有些不放心……”

    庄嬷嬷喏喏的应了一声,抬起眼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谢贵妃那般神色便又不觉垂头噤声了,只是小心的屏住呼吸,站在谢贵妃身后。

    谢贵妃瞥了她一眼,倒是神色淡淡:“总之,先叫六郎与郑娥多亲近亲近,日后倘真能娶到郑娥也并非是什么坏事——泰和长公主的那位驸马这回调任回京,担任的可是左羽林军大将军一职。”

    庄嬷嬷听到这里,眼中深思深深,垂眼敛神,终于再没有想法。

    恰在此时,摇篮里的小公主不知怎的,忽而瘪了瘪小嘴,竟是“哇”一声的哭了起来。

    谢贵妃忍不住蹙了蹙眉,眼中显出几分厌烦之色来,摆摆手便冷声道:“赶紧把她抱下去,哄一哄,早些睡吧……”

    庄嬷嬷连忙应了一声,有转头去帘外叫了几个宫人进来服侍谢贵妃,自己则是亲自抱着小公主往外去,免得叫小公主的哭声恼了谢贵妃。

    庄嬷嬷到底是有些老了,原还冷冷硬硬犹如石头的心也跟着软了许多,且她这般年纪又无儿无女,心里头多少是把六皇子和小公主当做亲骨肉一般的疼惜。她伸手抚了抚小公主花瓣一般的面颊,见着殿外几个宫人皆是入内服侍谢贵妃去了,周侧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轻轻的叹了一句:“我的小主子呦,可别再哭了,再哭下去,你母妃心里头怕是更烦呢……”

    谢贵妃此回有孕,原还想着能给六皇子生个弟弟做助力,结果却生了个公主,心底里亦是十分不喜。只是,因着皇帝颇为宠爱小公主,谢贵妃这才勉强装出慈母模样,心里头却是越发不耐起来。

    被庄嬷嬷抱在怀里的小公主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渐渐收住了哭声,只是瘪着嘴巴小声抽噎着,花瓣一般晕红娇嫩的面颊上还沾着晶莹犹如露水的泪珠,格外的可怜可爱。

    庄嬷嬷小心翼翼的拿了丝帕替小公主擦了擦泪,这才抱着人缓步往偏殿去。

    因着太后圣寿节那一番事故,太后连着好些天都不高兴,每回许皇后带郑娥和几个皇子公主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她都要板着脸,不仅视郑娥于无物,更是刻意给郑娥难堪,便是连许皇后都跟着受了太后迁怒,连着好些天都没得太后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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