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哥儿只有大口地喝酒,一直喝到五脏翻滚口吐黄汤以后,再接着喝,终于喝不动了,就一屁股瘫倒在地,睡他个地暗天昏。因为只有如此,人们才会觉得他没有变……

    他记不清楚是谁把他弄到温暖的床上去的,席间好像和赵汝愚许了一个承诺,说要是他赵家千金二十五岁前还未嫁人,他就娶她。诚然,这话不晓得赵汝愚记下了没有?

    他也曾记得黑娃的婆娘叶二娘传给他一块锦帕,他问叶二娘这锦帕何来?叶二娘冷冷地说,是从鹅湖山顶传来的……刘涣打开一看时,却不像锦帕,而像一张铺盖,上面绣了一首小词,正道是: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燕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六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七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八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他细细读完,当时轻蔑一笑。没敢作过多表情,因为他觉得他一不留意的伤神和感慨,一定会被黑娃的婆娘的察觉……

    涣哥儿又不是傻子,哪里不晓得这是出自丫头杨满仓的手。可他还是那个态度。安身立命且还成了问题,总不敢轻易给人许诺。便是对赵琦玮的“戏言”,也多有言不由衷的地方,因他深知,就算对于赵琦玮而言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

    正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再等等吧,再等等吧,等到少年成了汉子,等到女娃成了闺人……等到洞房花烛夜,盛世太平时,然后找一个山丘田野,我耕你织,生一大堆娃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无疑是涣哥儿最最幸福的期盼。怕只怕世事无情,若一不小心等到了沧海桑田,那便只有后悔和遗憾了……

    天亮了,人烟散尽,这场宴席残留的杯盘狼藉,使人看着伤感。

    涣哥儿找到魏伯,问他在虚相哪里得了多少钱?魏伯说只有一些琐碎银子,老秃驴抠门得很,倒是那静能静安佛心不稳,想追随他去浪迹江湖。可他哪里肯?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他是老秃驴的挚友,更不敢拐卖了老秃驴的两个小秃驴……

    黑娃一路行来,一路大骂叶二娘,把他婆娘骂得哭哭啼啼的。这般景象惊动了刘涣。几人迅疾出门相询。

    黑娃道:“这个死婆娘,老子说要去潭州,她偏非不让。说就算要去,也得带着她。兄弟们且说来看看,男人是去外面建功立业的,又不是去逍遥快活。她一个女人家,咋不听打招呼?”

    刘三等人见状干咳两声,一溜烟跑个没影,因为这是人家黑娃的家事,哪个说得清楚?

    如此一来,刘涣就中枪了,他要走也不是,要劝说也不是,搞得个纠结万分。

    叶二娘哭丧着脸,朝刘涣微微一拜,道:“刘大人,贱身晓得的,我家夫君是你的人,可你一代英才,手底下那么多能用的人,就不能放过我家夫君么?家中婆婆多病,公公也已体衰,夫君要是随你去了潭州,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呀?”

    黑娃不待刘涣发话,恶狠狠地道:“你在多言,老子休了你”

    刘涣赶紧打断道:“黑娃你要说疯话,就请回家去说,跑到老子面前逞什么能?”

    黑娃被他训斥,当即一个脸红筋涨,怒恨了叶二娘一眼,喘着大气,说不出话来。

    刘涣道:“嫂子,这厢唤你一声嫂子了虽说黑娃与我是难兄难弟,他也一直尊我一声哥哥,可到底而言,他都是兄长一辈。我这个小叔叔今日要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给嫂嫂听,望您懂得”

    叶二娘见他谦逊,擦去泪痕哽咽道:“刘大人是朝廷命馆,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大才子,你说的话,贱身自然会听的,可关于我家夫君调度一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她这是一口一个“大人”,叫得刘涣好不自在。他沉吟道:“嫂嫂,涣得了圣上旨意,此去潭州,是要去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只因兹事体大,就中细则也不敢跟嫂嫂言明,可我要去潭州要成事业,离了黑娃是万万不行的。嫂嫂自以为黑娃在涣面前,不足为道,其实是大错特错了,你家夫君的英雄气概,忠肝义胆,你是晓得的。涣此番调他前去,必有大用涣是恳求嫂嫂放心,你给涣三五年时间,涣还你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将军嫂嫂哟,话儿已然说到这个点上了,你是聪明人,应该了然的。”

    哪知叶二娘沉吟片刻道:“大人所言,二娘心知肚明,这厢谢过大人如此器重我家夫君可是,既然要去潭州,带着贱身就不行么?请大人开恩呀,带上贱身吧,我随了夫君,不会给你添乱子的。”说完突地跪倒下去……

    刘涣惊慌失措,这好兄弟的老婆给自己下跪,他可受不起的,当即要去相扶,又觉得授受不亲,不知如何是好。

    黑娃呢,却只站着跺脚怒骂,急道:“哎哟,我的个祖宗,你非要把我看得死死的作甚嘛?”

    刘涣也是无法了,等她情绪稍稍稳定,然后好言好语道:“嫂嫂你快请起,涣这里有一个办法,若你觉得可行,便放了心罢”

    叶二娘仍是跪地不起,哭泣道:“无论如何请大人开恩”

    刘涣长叹一声,道:“不如这样吧,嫂嫂且在家中等候半年时间,等涣和黑娃在潭州立稳了脚跟,再差遣黑娃来鹅湖山接你。嫂嫂你想啊,一是而今天将严寒,你公公婆婆总要有人照顾;二是我等此去潭州,必定落魄不堪,百废待兴,又如何安排你了?”

    叶二娘闻言思索片刻,吞吐道:“大人可要……可要守信……这……这半年就是半年,可开不得玩笑的。”

    刘涣允诺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直到刘涣发了毒誓,叶二娘才在黑娃的怒骂声中,告罪远去……

    刘涣很是不解,问黑娃道:“黑娃,你这婆娘咋这般模样,从他言语神情之中,好像对我很不满意?你跟随了我,她极度不放心一般?”

    黑娃道:“哟,还不是丫头教坏她的”

    刘涣一听“丫头”二字,当即不明所以,惊愕道:“如何讲了?”

    黑娃气愤道:“如何讲?一是怪你多情,招惹了人家丫头,却始终不给一个答复,人家对你又喜又恨,难免将这些话说给了我家婆娘听;二是这女人就是麻烦,一旦遇上,甚么犄角旮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能扯出来,我也是无法了……我家婆娘是从丫头那里听说你薄情寡义,怕我跟了你,到头来坏,成了一个冷漠无情的主……”

    刘涣听闻过后,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他伸手入怀,摸到丫头秀给他的锦帕,心中不是个滋味。暗骂自己,当年真不该“拐骗未成年幼女”的。

    可事已至此,他而今对于丫头,早已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来。他沉默良久,忽而转身急急进了书房,挥笔疾书,作成一副丑到极点的画儿,上有一座山顶之上,有一个美女儿娇羞地展望山下,山下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儿郎。在空白的地方又写了几个字五年,等我,涣哥儿……

    他将此作交给黑娃,叫黑娃转予叶二娘,必须亲手交给鹅湖山顶的丫头那个还在为她母亲守孝的丫头……

    诸事俱备,刘涣要走了。

    他走时再次被史浩纠缠,非得讲一堂课,刘涣无法,上了讲台,却感心烦意乱,他开口说了一句话,道:“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老子今日不爽,讲课也没有滋味的,不如去踢一场球吧。”

    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惊愕,他召集了老三与黑娃一伙,画出场地来,要准备汗流浃背一番……

    这“足球”游戏,本是涣哥儿在鹅湖山时无聊“发明”的,其实与而今大宋市面上流通的蹴鞠相像,唯一不同的是规矩和规则。

    是日,几人当真踢了个热火朝天,气得史浩登鼻绿脸,骂道“误人子弟”

    此事被好事者传送,写成报纸,说是状元郎衣锦还乡,将赴潭州时候,召集鹅湖书院众学子踢了一场球,其目的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世间处处皆学问,球踢得好,也能指点江山……

    哪晓得,这消息后来传遍大江南北,被人效仿。足球一事,终于挂起狂暴大风,横扫江南诸地……

    刘涣不知不觉间,又点了一把火。

    他始终没有去看丫头,带上魏伯与一众死党,过了洪州走陆路,目的地就是他的任地潭州

    也不晓得他会把潭州治理成甚么模样?会不会在湘潭之地练出一支奇兵来?

    请看下回分解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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