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半夜二更的时候,才轮到周进他们这艘船进闸。

    同行一共五艘货船,他们这艘在最后垫底,其他同行的四艘船在前面已经过去了,这次与他们一同过闸的都是陌生船只。

    进了闸门,过了闸洞,船停在水面上不动,等待关闸放水,降低水位,进入下一个河道。

    天很黑,无月,只靠着船只上点燃的灯火照亮。

    水声隆隆,充耳之间全是水声,船上人彼此的交流都得大声说话,对方才能听到。

    后面那艘商船这次来到侧面,与梅庄毅所在的这艘船平齐,因此观察更方便了,再加上实在睡不着,梅庄毅索性又来到甲板上,瞅着对面望。

    对面船上很黑,也就船头和船尾处点了火把,其他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连船舱里都没有灯光。

    梅庄毅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对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因为离得近,所以梅庄毅很轻易就听见了,不过并不能看清来人,只知道来人个头不低。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竟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梅庄毅才借着自家船上的灯光看清楚来人。

    竟是他!

    梅庄毅简直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

    来人对他一笑,脸上的那道刀疤顿时狰狞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大蜈蚣在上面扭头。

    梅庄毅看得有些受不了,不禁道:“你能不能别笑,实在太丑了。”

    王尧的脸不禁僵硬住了,保持了一个诡异的表情良久,才缓缓归于平静。

    “你不怕我?”

    梅庄毅翻了个白眼,“我怕你作甚?”他向着四周看了一眼,“这种地方我怕你?应该是你怕我才对。”

    “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不怕我大喊一声,就有人来抓你?”要知道各处水闸可都是由官兵把守的,而水匪是河道上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一类人种,几乎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今正在过闸,只要梅庄毅大喊一声有水匪,王尧就会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你胆子可真大!咋?这次又打算去抢谁?买卖很大?都让你跑来这种地方了。”因为无惧,所以梅庄毅显得很轻松。

    王尧瞥了他一眼,“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会抢人,不能做点儿别的?”

    梅庄毅被口水呛了一下,“你个水匪还能做啥别的!”

    王尧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很好奇?若真是好奇,我之前的话还算数,你来跟我,我让你当二把头。”

    梅庄毅瞥了他一眼,“我还是同样的回答,不干。”

    王尧顿了一下,也没有说话,扭头就走了。

    梅庄毅对他喊:“哎,你真不怕我喊人来抓你?”

    王尧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会吗?”

    梅庄毅又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半响才咕哝道:“你放我一次,我放你一次,咱俩就算扯平了,下次再碰到,我不会手下留情。”

    黑暗中,王尧笑了一下,又往前走去。

    梅庄毅站在甲板上,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船舱。

    此时船舱里,大家都没睡,周进正和齐春尚、刘从发等人坐在一处说话。见他从外面回来,周进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在屋里睡觉。”

    梅庄毅搔了搔后脑勺,“睡什么觉,外面吵死了。”

    周进点点头,“那倒也是。”

    齐春尚和他打着招呼,“去哪儿了,来坐下说话,我和你刘哥也睡不着,就凑在一起说话混时间。”

    梅庄毅打着哈哈,“睡不着,又觉得憋气,就去甲板上溜达了一圈。”他并没有提遇见水匪刀疤王的事。

    出了通济闸,往后的数十日里,王尧所在的那艘商船一直跟着梅庄毅他们后面。

    这让梅庄毅简直坐立难安,可又不好当着别人说什么,深深后悔为什么那日要放那种豪言,这家伙眼见是赖上了,是不是仗着他说的下次,所以这次他一直没跟丢,所以就算这次的?

    期间他没少对那边做手势笔画,甚至恶形恶状做威胁的状,只可惜那边一直都很沉寂,王尧也一直没露面,就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

    直到他们这艘船到达了目的地,此时梅庄毅也顾不得去想那水匪了,大家约定好归程的时间,便各自分头去跑货。

    周进也与他分了开,这次他们还打算贩粮食,不过梅庄毅打算再弄点别的回去。所以周进去了徐州,梅庄毅则去了苏州。

    在前往苏州的路上,梅庄毅半途之中下车到路边茶寮吃饭喝茶,竟然又碰到王尧。

    这次王尧是只身一人,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见到独坐一张空桌的梅庄毅,王尧走了过来,坐下。

    先叫了一碗茶,又叫了两斤切肉和几个馒头。路边的茶寮简陋,也就只卖这种吃食。

    饭上桌后,他没动筷子,而是望着梅庄毅道:“咱们也算有缘,先是同道而行,又是同桌吃饭。我那行当不能做久,手下又有一班兄弟等着饭吃,就打算换个行当。见你能说会道,又是个做生意的,估计也有点门路,咱们合伙如何?”

    “合伙?”

    梅庄毅惊讶地半晌合不拢嘴,水匪头子也想做生意?

    忽的一日,卢娇月早起竟然没有晨吐,且感觉到十分饥饿。

    她也顾不得捯饬自己,套了件衣裳,便下炕跑了出去,对正在院子里洗衣裳的梅氏说:“娘,我想吃你烙的饼子。”

    梅氏已经许久没听见女儿叫饿了,正确的应该是说卢娇月最近吃啥吐啥,天天都没什么胃口,梅氏想让她吃一口饭,还得用逼的。难得听见女儿想吃东西,梅氏顾不得欣喜,便脆脆地哎了一声。

    她洗干净手,便去灶房和面给女儿烙饼吃。

    一盘子酥香可口的薄饼端上来,还有一碗鸡蛋水。卢娇月自打有孕后便嗜睡,早上向来起得很晚,到了这个时候,家里一般就只剩她和梅氏两人。梅氏知道女儿害口,也不会给她留早饭,都是现吃现做的。早上煮的粥都吃完了,梅氏怕女儿吃饼口干,就给她冲了碗鸡蛋水。

    她想着女儿大抵是不会喝的,前些日子她没少用女儿最爱喝的鸡蛋水哄她喝了补身子,可卢娇月总是嫌腥。哪曾想卢娇月吃了一张薄饼后,竟然端起鸡蛋水就一口气儿喝了小半碗,边喝还边说真香。

    香?

    那就是不害口了?

    梅氏不禁大喜过望,连连催促女儿多吃一点儿,卢娇月倒也没拒绝,将一盘五张薄饼都吃了,还把一大碗鸡蛋水都喝了,才摸着肚子说吃撑了。

    “撑不怕,就怕你吃不下,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照你之前那样胃口跟猫儿似的,怎么能成!中午想吃啥,娘给你做。”

    卢娇月这边还在抚肚子,可注意力很快就被‘中午吃啥’转移了,她想了一下,双眼发亮道:“娘,我想吃韭菜饺子。”

    “这简单,菜园子里的韭菜刚出茬,娘这就去割上一些,中午给你包饺子吃。”

    等中午回来,听说卢娇月不害口了,二房其他人都十分高兴。

    实在怨不得他们小题大做,而是卢娇月前阵子害口害得厉害,每天就只能喝点儿汤汤水水,还不能沾荤腥,眼见她人越来越瘦,一家人都十分担心。

    卢广义和桂丫也满脸喜悦,可是神色之间却带了一丝勉强。

    卢娇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倒没想多,而是觉得大哥大嫂肯定是碰上什么事了。

    之后她抽空去问桂丫,桂丫虽惊诧她的敏锐,却并没有说实话,只是道让她别管,没啥事。

    卢娇月不信追问,无奈桂丫才道出实情。

    原来之前她和卢广义从县里回来,在村口碰到陈铁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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