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细如针尖,柔如扶柳。在人眼前晃来晃去,叫人无端生起离愁别绪。一会儿雷鸣,似有暴雨来袭;一会儿又没了动静,像要停了。结果还是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整整一下午。到了黄昏,大约是躲在乌云背后的太阳,悄悄地下了山。漆黑一片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雨声震耳欲聋。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店小二本不想理会,无奈越敲越急,听着好生心烦,只得耐着性子前去开门。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站在门外,伴随着身后的雨声叫人不寒而栗。店小二匆匆应付道,今日客满,你去寻别家吧。说完,便使劲关上门。

    “嘭嘭嘭……”

    店小二虽然生气,心中又莫名其妙地有几分害怕,只好再次开门道,“姑娘,本店今日真的没房了,趁外面还有亮光,姑娘还是赶紧找个客栈投宿。”

    “这里是不是南双客栈?”女子忽然问道。

    “是,但是今天真没房了。”店小二的耐心正在耗尽,语气也变得冷淡许多。

    “我不住店,我找人。”女子下意识地拨开散落的头发,显出一边脸来,却分明是个美人胚子。店小二愣了一下,“找人?”女子很笃定地说道,“店掌柜,马四。”店小二一脸惊讶,问道,“姑娘,你是他什么人?这清远县里,可是头一回听说,有正经人家的姑娘要找马四?”女子也是一楞,又催促道,“这个你不必问,只需带我见他便可。”

    “这我可办不到!我劝你呀,不是人命关天的事,就断了找他的念头。”店小二一声叹息,双手抓着门,又要关上。

    “他不是这儿的掌柜吗?让我进去找他。”女子猛地推开门,朝里面走了两步。只听身后店小二大声喊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他也早就不是这儿的掌柜。你想找他,就从这个门出去,往右手边走两百米。一家赌坊,一家妓院,你自己去打听。”

    女子将信将疑,身子向前倾,眼睛还在往客栈里面搜寻。看了一会儿,又盯着店小二,终于还是转身离开。出了门,朝右手边走上百米,已经感受到赌坊的热闹。虽然下着暴雨,仍然不停地有赌客进进出出,或悲或喜,或脚步匆匆或步履沉重。她向前走了几步,快到赌坊门口,又朝身后望了望“南双客栈”的招牌。

    雨水已经彻底湿透她的衣衫,原本秀美的长发耷拉成一团贴在头皮上,身子略微有些颤抖。她咬咬牙,把眼睛一闭,从赌坊门口径直过去。几步之间,又见着店小二所说的妓院,“玉香楼。”虽然没有赌坊那般热闹,也不时有客人三三两两的进出,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悦。她在门口徘徊两步,盯着姑娘们,雨水从她的面颊不停滑落。姑娘们也注意到她,带着轻蔑的表情,似乎在相互议论。她闭上眼睛,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突然跑着离开了。

    夜愈深,愈冷,愈静。

    雨水又变得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微凉的风吹拂过往的每一个行人。赌坊开始散场,不断地有人出来,往前走两步就进了玉香楼。姑娘们也都冒着小雨站到街上,婀娜多姿,使尽千娇百媚缠住来来往往的过客。

    赌坊那边又过来一男子,身材矮小,衣着寒酸,长得却有几分英气。脸上收拾的干净整洁,连胡渣都难觅踪迹,总是带着轻佻而浮夸的笑容。姑娘们一看见他,立马分化成两派。一半向后退半步兴致全无,极尽嘲讽奚落;一半立马靠上去媚态丛生,相互打趣调情。

    鸨母见此情形,赶紧冲出来喊道,“你个死无赖,又来坏老娘生意,滚远点!”吩咐姑娘们赶紧去招呼客人,又张开身子挡在男子面前道,“你好几次没给钱,还敢到这儿找姑娘,敢情是不想叫我做生意了?”

    男子依然是一副浮夸的笑容,说道,“误会,误会!我这不是好久没来见姑娘们,怕姑娘们怕说我薄情寡义,这才来看看嘛。”鸨母一脸的不屑,两只眼睛都快挤到一起,“薄情寡义?老娘我这儿啥都收,就是不收这情义,给钱就是情义。你要想姑娘们惦记着,先把欠我的银两还上。”男子扬起右臂,手舞足蹈地说,“还!肯定还!最近手气不好,过两天保证连本带利一起还。”鸨母更是一脸的轻蔑,骂道,“我呸!你还是给我连滚带爬地离远点吧。”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一边朝姑娘们使眼色,一边悻悻地离开。离了玉香楼,才领略到这夜的凄冷与孤寂,肚子也不免咕噜起来。正要加快步子,回家填饱肚子,忽然留意到街边坐着一女子。虽然蓬头垢面,但以他的经验,绝对是个美人胚子。正巧在玉香楼碰了壁,这会儿正是心痒难耐,便主动走上前去道,“姑娘。”女子抬起头,神情木纳,“你叫我?”

    他点了点头,双眼关切地盯着她,坐到她身边。她半转过身去,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他赶紧起身,半蹲着身子,说道,“姑娘,千万别误会。这街上近来出了好几桩案子,我见你孤身一人,想劝你早些回家,以免遇见歹人。”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冷冷地说道,“我没有家,也不需要你的好心。”他一只手撑在地上,眼睛望向玉香楼方向劝道,“姑娘,这里真的很危险,你若无家可归,可待在那‘玉香楼’门口。那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断不会有人敢生歹念。”她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再看看四周,只道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他慢慢起身,眼睛一直盯着她,道了声,“姑娘,请保重!”

    女子看着他的脚步逐渐远去,神情竟有几分落寞,低下头突然发现身旁有两粒碎银子。她抬起头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迟疑了片刻,大声喊道,“站住。”他转过身,小跑着回来,“姑娘,你叫我?”她依然一副冷冷的表情,将手中的银子递给他,“拿走。”

    男子欲言又止,握住她伸过来的手道,“这点银子还请姑娘收下!”她的手犹如触电般猛地收回来,一脸倔强的看着他。男子弓下身,伸出手说道,“姑娘,不管你遭遇了如何的不幸,留在这里都只会让你更加的不幸。你现在身体虚弱,一旦遇到歹人,连抵抗之力都没有。我虽只有这两粒碎银、一间破屋,姑娘若还有活的念想,愿助姑娘解一时之困。”

    他一直弓着身子,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她狐疑地看着他,默默地用两只手撑着站了起来,要他在前面带路。他露出一丝微笑,走在她前面,步伐缓慢。两人一前一后,在寂静而漆黑的大街上,一步一步走向灯火。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在一栋矮小的平房门前,他停下脚步,掏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去。她警惕地看看四周,放慢步子,边走边打量着屋里。地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各式物件,左手边是一间极小的屋子,看上去像间厨房。他走向正对面的厅堂,点上灯火,在光亮中显出狭窄和破败。厅堂右侧有个小门,里面摆放着屋里仅有的一张床,也是唯一能睡觉的地方。她坐在厅堂的餐桌旁,只觉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招呼她坐好后,他去厨房那边烧一壶热水,给她泡脚暖暖身子。又赶紧去厨房忙活半天,没多久,便端上两碗热气腾腾地素面。她低下头看着面条,热气夹着香气扑面而来,疲惫数日的身子第一次感到一丝温暖。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泪水悄悄地从两边脸颊滑落。

    他关切地问道,“姑娘,家里只有这点素面,吃不下吗?”她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整整两大碗面条,竟毫不含糊地一扫而光。他又去打了一大盆热水送到房里,只道姑娘就在这房里委屈一夜。平时只有他一人住,门锁坏了也没去修。待会儿从门外面上把锁,将钥匙从门缝下扔进去。明天醒来将钥匙从门缝下再扔出来,自会给姑娘开门,放心睡吧。她点了点头,朝房里走去,又回头问道,“你晚上睡哪儿?”他尴尬地笑了笑,回道,“我去柴房生把火,将就一晚上,不冷就行。”

    外面响起打更的声音,已经到了下半夜。她仔细地擦洗一番身子,趁身子还热乎,钻进被窝里睡下。也不知多少次辗转反侧,方才悄然入睡。

    房间没有窗子,醒来的时候,她却知道外面已经天亮。稍微整理下面容,便将钥匙从门缝下扔了出去,返身坐回床上。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开锁的声音。他不知从哪儿拿来一身女人衣裳,虽然看上去不是新的,却也干净得体。她接过衣裳,又将门锁上,换好衣裳收拾好妆容。他再次打开锁进门的一刹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中的锁不自觉地掉下砸到了脚。袭来一阵疼痛,这才回过神来,请她出来吃早饭。

    她走到餐桌旁,光亮下的厅堂,桌子、椅子更显陈旧而破损。饭菜却格外丰盛,鱼、肉、汤等一应俱有,香气四溢。两人边吃边聊,他问起她的姓氏以便称呼,她犹豫半响才回答说姓“宁”。他便称呼她“宁姑娘”,又问起她是哪里人,为何孤身来到清远?宁姑娘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吃饭。半晌的沉默过后,她突然放下筷子,只道是想找一个人,不知能否帮她?他点了点头,说只要你叫得出名字,分得清是男是女,这清远县城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人。宁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悦色,说我只知道他叫马四,曾经是南双客栈的掌柜。

    他忽然眉头紧锁,仔细打量着她,“你为何找他?”宁姑娘兴奋道,“你认识他?”男子微微地点了下头,追问道,“你找他所谓何事?”宁姑娘觉察到些许异样,谨慎地说道,“这个我不能讲,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他似乎仍不死心,试探地问道,“姑娘千里迢迢,孤身一人到此寻他,岂会无亲无故?”宁姑娘见他如此追问,身子不由得远离桌子,眼神游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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