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微泛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山谷,带着鼓点般的节奏敲打人心。卢文溪抬起头,只觉一阵疾风袭来,几匹马呼啸而过。他回头看了看,又抖了抖背上的柴火,继续朝前走。走了大约半里路,又停下来,转过身盯着马队的方向。心中盘算着,不好,这是上白云山的路。当即扔下柴火,拼命朝回跑去。

    马队中也有人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出神地盯着远方。身边那匹马上的瘦小子提醒道,“袁大哥,怎么停下来了?赶紧走啊,不然让那俩狗腿子抢了先,回去如何向白管家交差?”

    袁朗看了看远去的马队,对他说道,“刚才我们路过那条溪水时,你可曾留意到路边有一青年,背上好像是几捆柴火。”瘦小子思索片刻,不觉点了点头。袁朗猛起一鞭抽打在马背上,“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瘦小子回过神来紧随其后。

    才跑出一里地,袁朗猛地拉住缰绳,卢文溪也停下步子,两人相互打量着。倒是那个瘦小子,一个不留神,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卢文溪将他扶起,问道,“你们可是刚才朝白云山方向去的马队?”瘦小子揉着屁股,嘴里直哆嗦,“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白云山?那我问你,可曾见过一个背着柴火的青年?”卢文溪愣了一下,又看看骑在马上的袁朗,神情警惕。

    袁朗从马上下来,一脚揣在瘦小子屁股上,对着卢文溪说道,“阁下可是白云山上的卢公子?鄙人袁朗,他叫张放,我二人都是白府中人。”卢文溪似有所悟,这才放下警惕道,“鄙人卢文溪,二位可是受白管家之拖前来,所为何事?”袁朗解释道,“白管家命我二人前来买公子的柴火,哪知路上遇到方府和陈府的家仆,便有了刚才那般尘土飞扬的场景。若是惊扰了公子,还请见谅。”

    卢文溪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忽然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不好,他们冒然上山,怕是会惊吓到娘。”袁朗应声上马,伸出一只手喊道,“公子请上马!”卢文溪抓着他的手,顺势一跃跳上马。

    袁郎猛一挥鞭,骏马飞奔而去,直追到白云山脚下。只见四匹马儿被系在树旁,悠闲地吃着嫩草,想必那四人已经徒步上山。袁郎跳下马,仔细观察了地上的草,说道,“从马吃草的范围来看,他们应该上去没多久。”卢文溪哪里有心思听他分析,顺着小路朝上望,心急如焚,拼命地向上追赶。

    “汪……汪汪……”阿黄的叫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卢文溪的步子也越来越快。

    “住手。”卢文溪大喊一声,四名男子纷纷转过身来,手中还拿着树枝、石块等。一行人还未弄明白,只见他穿过人群,摸了摸阿黄的头,阿黄便安静地蹲在门口。他推开门,大声喊道,“娘,娘。”床上没有人,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着急地四处寻找。只见李大娘蜷缩在灶台旁边,呼吸困难,嘴里还在艰难地喊着“文溪,文溪……”他赶紧过去,抱着她,安抚道,“娘,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外面没有官兵,没有官兵。”

    四人拉住随后赶来的袁朗,问明情况,知道事情搞砸便匆匆下山去。卢文溪安抚李大娘躺下后,退出门外招呼袁朗、张放,答谢二人不辞辛劳送他一程。袁朗惭愧地说道,“愧不敢当,若非认出公子,我二人也怕会冒然拜访惊扰了老夫人。恕袁朗多言,老夫人患有何病,怎会如此惊吓?”卢文溪见他乃性情中人,不愿有所隐瞒,便以实话告之。

    早在十多年前,李大娘和他二人住在城中,相依为命。一日,文溪身在书院,官兵突然闯入家中搜捕逃犯。李大娘见到带刀的官兵,惊吓过度,竟致失明。郎中说她神情恍惚,应该是看见官兵冲进来,想起当年夫君被带走的场景,一时精神错乱所致。除了药物治疗之外,还须尽量避免外界刺激,方能安然无事。卢文溪这才带娘隐居在这白云山,虽然李大娘的眼睛未能好转,总算是无病无灾,平安地度过了十几年。

    如今,这看似寻常的平静,怕是要被打破。

    袁朗分析道,柳县令虽然是新州人,却是无亲无故。即使同村的,也无人与其交好。然而,要攀他这高枝的不计其数,且尽是权贵富贾之流。柳县令回新州以后,只找过你一个人,怕是这白云山已非你容身之处。据我所知,不算这早上买柴的三拨,今日打算前来拜访的人还有不下三拨。老夫人又是这般情形,公子若不急思对策,只怕是难有宁日。

    事情已远非他所能控制,衙门之行看来是不可避免。只是李大娘刚受惊吓,他若是出门,又着实放心不下。好在袁朗看出他有心事,只道公子如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尽管开口。卢文溪与他投缘,也不再隐瞒。袁朗与衙门罗捕快有几分交情,交代好张放回府向白管家复命,便毛遂自荐替他跑一趟。

    果不其然,这上门拜访的人来来去去足足有三拨,直到天黑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卢文溪一直坐在门口,望着上山的方向,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李大娘已经做好饭,摆好碗筷,喊他进去吃饭。卢文溪回头应了一声,慢腾腾地走回屋里。“文溪。”突然,这熟悉的声音传来,卢文溪赶紧回过身去。柳进元一袭黑衣现身,一同出现的,还有袁朗和凤娘。

    李大娘显得格外兴奋,连连责怪卢文溪没有提前知会一声,晚饭准备地太过简单。柳进元握着大娘的手,只道突来造访,给您带来困扰还请见谅。凤娘上前扶着她,询问家中还有哪些菜,他们一边吃我再一边做些。大娘用手仔细摸了摸凤娘的脸,止不住的兴奋,夸道这么好的姑娘,要是嫁到谁家真是他的福气。凤娘害羞地低下头,匆匆走到厨房那边,准备饭菜。

    柳进元和卢文溪相视一笑,先后坐下,也同时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袁朗。卢文溪自知有失礼数,赶紧起身招呼道,“袁兄弟,请坐。”袁朗一脸严肃,拱手说道,“公子嘱托之事已经办妥,袁莫也该告辞,不敢打扰两位议事。”卢文溪敬重他狭义,挽留道,“既然拜托袁兄弟去衙门,就早已不拿袁兄弟当外人。你若将我二人当做朋友,不妨留下来替我们参详一番,进元你以为如何?”柳进元应声站起,将身前的碗推到袁朗面前,“袁兄弟,请坐。”

    话说这袁朗本是胸怀大志之人,无奈家徒四壁,父母相继病亡。三年前,被迫卖身白府,才得以安葬双亲。虽有一身抱负和才华,终究是寄人篱下,以打杂跑腿为生。除了更加苦命的张放,既无志趣相投之朋友,又得不到旁人的重视和尊重。今与柳、卢萍水之交,得如此情义与尊重,心中不免热血沸腾。

    听卢文溪说罢,柳进元始料未及,没想到一次拜访,带来如此麻烦。老夫人身体要紧,可如今两人撇也撇不清、断也断不了,如何抵挡蜂拥而至的登门拜访呢?柳进元思虑再三,提议道,为今之计已是避无可避,不如到衙门来帮我?上次登门便有此意,考虑到大娘需人照顾才没提起。既然事已至此,大娘搬到明镜府来,怕是最合适不过。又与凤娘如此投缘,两人正好在府里作伴。

    卢文溪想都没想,一口回绝道,“虽是一番心意,却万莫能受。我一无大志,只愿在这山间陪伴娘终老;二无才能,当不得官差。倘若这般进了衙门,无端惹人非议,说你任人唯亲。既非我所愿,又累及朋友,此事万万不可。”说罢,他又盯着袁朗,问他怎么看。袁朗愣了一下,劝道,“卢公子隐居白云山乃是为老夫人着想,如今柳县令提议入住明镜府,也是为老夫人着想。此一时,彼一时。不过是随形势变化而所不同,实则相同。”

    “老夫人的安危乃当今重中之重。欲有所得,必有所失,孰轻孰重当有所权衡。”柳进元劝道。

    卢文溪低下头沉默,形势使然,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李大娘突然走过来,说道,“大人情深意重,为我一个瞎老太婆不惜招致非议,老身深为感动。正因如此,我母子二人更加不可领受此恩,陷大人于不义。大人乃新州百姓之希望,将来飞黄腾达、名垂青史亦或未可知。而老身已是风烛残年,阅尽人间,一抔黄土悬在顶上。大人既知‘欲有所得,必有所失’,更需再三思量,孰轻孰重?”

    柳进元握住她的手,摸到一条条皱纹,感慨道,“大娘,我最贫苦的那段日子是吃着您亲手做的饭熬过来的,您如同柳某的再生父母。百善孝为先,若不能尽孝何谈仁义?”

    李大娘眼角湿润,一时语塞。凤娘过来握住她另一只手,劝道,“大娘,你搬过去住吧,我会像对待亲娘一样孝敬您。”李大娘顿时掉下泪来,两只手捂住嘴,点了点头。

    卢文溪扶她坐下来,凤娘又端上几盘菜,一众人默默吃饭。好在有袁朗这个局外人,不时说起一些趣闻。大家话题渐渐聊开,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在白云山的夜空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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