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人使馆位于东京城中间位置,御街之侧,离着皇城也就不过两三里地,算得上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了。虽然这里的环境装饰比不得一些达官显贵们花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营建起来的府邸,却也是京城里少有的上等院落,不但占地宽广足有三四亩之广,更有亭台楼榭,各种奇花异石点缀其间,让人身在其中便能感受到大宋之富贵气派。

    不过这些大宋的风雅气度落到从北方而来的辽人眼中时却显得半文不值,大有把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意思了,对这些粗犷大条的辽人来说,这等遍布各院落的荷池曲廊反而影响了自家行动,恨不能都将它们给铲平了。至于礼部派来保证使团安全的一众官军更是直接就被辽人给赶了出去,自他们入住使馆开始,这里的安全事宜就全由自己把控,只留下了二三十个下人在此服侍洒扫。

    正因如此,眼下的辽国使馆其实已成了辽人自己的地盘,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人根本不得而知。这让陈襄南在见到面前这位身材高大,气度深沉的武人时也没有再摆出辽国正使的架势来,反而显得颇为拘束,只小心地坐在下首处,望着对方道:“林牙,下官刚得到消息,萧果让他们三人因为在东市里与人争斗而被宋国官府派人给扣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表面上,他陈襄南是此番辽国派来出使大宋的正使,可事实上,眼前这位才是真正能拿主意之人,因为对方是辽国北面官中都位列前茅的存在,可比他一个南面汉臣地位要高得多了。

    自契丹人建国并逐步统一北方后,为了更好的统治地域辽阔的国土,尤其是为了让数量比本族人还要多得多的北地汉人能听从安排,辽国自太宗耶律德光开始就已经用上了分而治之,以汉治汉的策略,分设南北辽汉两套臣班,甚至还让契丹人也加快汉化的速度,取汉名,习汉字更成了许多地位尊崇的辽国人所必经的道路。

    而这一整套政策惯行下来效果还是相当显著的,如今辽国内的汉民早已接受了被契丹族统治的现实,更有许多有学识的汉人愿意通过科举成为辽国臣子,全心全意地为大辽服务,眼前的陈襄南就是个中代表。

    不过在身份得到提高后,陈襄南也渐渐懂得了一些潜藏于下的道理,事实上辽人一直都在提防着北地汉人,所以要想安稳地当官,并得到提拔,最好还是听从北面官的意思行事。比如这一次,当他领旨意来大宋出使时,就听从了这位北面高官的意思把他也带上,同时这一路的行止其实都是再对方的指示下才进行的。不过知道这一切的却只寥寥数人,在其他人眼中,跟前这人只是他身边一名护卫队长而已。

    可是当他们遇到问题时,陈襄南还是第一时间来找这位高官商议对策。只要想到辽宋之间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发生摩擦,他就是一阵的心惊胆战。

    面前的军汉听闻这话后也略微怔了一怔:“我不是让你告诫卫队上下人等不得在东京生出事端吗?萧果让三人怎么就敢违令乱来?”

    陈襄南苦笑一声:“这个下官可不敢说。”他只是个汉臣,纵然官职比那些契丹兵将要高得多,但事实上却根本无法控制他们,是否遵令只全凭这些人的心情。

    “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作深究也已无济于事。对了,你可知道是宋廷的哪个衙门的人捉拿的他们吗?”

    “就是你之前让下官派人去查的那个叫孙途的开封府都头带人拿的他们。现在宋国鸿胪寺的官员正在外头等信呢,说只要我们开口,他们就能直接把人给要回来。”

    军汉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这个孙途倒真有些本事,是个人物。之前我听你说起他早几月时在东京城里的种种作为还觉着有些夸大其词,现在看来,这些事情倒真可能是他所为了,居然敢把我辽国使者都给捉去定罪。”

    见他这么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陈襄南心里却有些焦躁起来:“林牙,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否需要给宋廷施加一些压力,让他们即刻把人交回来,再严惩那个叫孙途的宋国小吏?”

    “严惩他做什么?你不是说了吗,是萧果让三人在东京与人争斗才酿成的如此结果,他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不过让他们受点教训就可以了,你告诉宋廷的人,让他们尽快把人带回来即可。还有,我对这个孙途很有兴趣,你请他来跟我见上一面。”

    “啊……林牙竟要见这么一个小吏?”陈襄南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对方在辽国朝中可是一呼百诺的存在,怎么会对个小小的宋国小吏生出兴趣来了?

    “看一个人有没有本事可不是只看他现在的身份,而该看他的所做所为。千里骏马固然难得,但更要紧的还是要有懂得相马之人来提拔栽培他们。在我看来,如今的宋国君臣就全都是昏庸无能之辈,他们如何能识得这个叫孙途的小吏的本事,所以我想见他,告诉他我欣赏他的胆色和手段。”

    陈襄南这才明白过来,忙点头应下,同时奉承了一句:“林牙果然独具慧眼,下官佩服之至。我这就去作安排,最迟今晚就让那孙途来见你。”

    对方点了点头,一摆手,便打发了陈襄南出了屋子。随后,他眼中便现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来:“萧果让,只不过在此五天你就忍不住了吗?看来你背后之人也快要做些什么了吧。那我索性就把机会摆在你们面前,看你们够不够胆子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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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东治安所内,随着一番盘问,事情的经过已经彻底清晰。的确是这三个辽人有错在先,居然想用劣马跟东市商人换取财物,双方谈不拢下才会发生矛盾,最后还动起了手来。

    可让孙途感到有些古怪的是,当时自己手下的差役闻讯赶去时只是居中调停,并没有想拿他们的意思,却突然被那个叫萧果让的辽人出手偷袭,这才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下场。

    “说,你们为何要无故伤我宋人?到底有何目的?”孙途再次让通译出声质问那三个人犯。可对方这回却只回以一个冷笑,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意思,反倒有些嚣张地道:“我看你们还是快些放了我们,要不然真让我辽国大使出面,你一个宋国小官可承受不住后果!”

    这话翻译出来先是让周围那些兄弟一阵暴躁怒斥,可随后大家又都冷静下来,不无担忧地看向了孙途:“都头,这三名犯人身份特殊,恐怕继续审问确实难有进展了,不如就这样算了吧?”犯人都是辽人,宋国的律法还真不好用在他们身上。

    可孙途却把头一摇:“本官一早就在我治安所外立下了规矩,他们这次坏我规矩就该受到惩治,不然如何服众?我可以不计较他们伤我之罪,但违令就必须严惩。把他们三个都拖到外头,当众施以杖刑五十,不得有误。”

    众手下稍微迟疑了下,还是大声答应了下来,随后他们便不顾这几个辽人的挣扎,把他们拖到治安所外,扒去他们下身的衣裳,当着不少关心此事而围在外头的百姓之面狠狠地打起了板子来。

    一时间,啪啪的打板子的声音,挨打者的惨哼声,以及周围百姓的叫好声便充斥了整条街道。

    杖刑才刚过半,就有一队开封府的兵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看到被当众用刑的这三名辽国使团成员,为首的薛远朋急得眼前一黑,差点就从马背上给掉下来。

    他从知道城东发生此事,几名闹事的辽人被孙途拿下后,便立刻去见了韩长洲得到命令后,便即刻赶了过来,中间都没有半点耽搁的,就是因为担心孙途这个愣头青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而现在,他人是赶到了,可最担心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孙途居然真就公事公办,还当众羞辱责打了这些辽国使臣,如此后果可就太大了。

    当下,薛远朋是再顾不得为官者该有的沉稳气度,没从马上下来呢,就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让孙途出来见我!”随着他这一声怒吼,跟随而来的府衙官兵就迅速上前,把还在行刑的几名差役都给拉到一边控制起来,同时又有人疾步入内,向孙途传令去了。

    片刻后,孙途便迎了出来,只冲薛远朋一抱拳道:“通判恕罪,下官有伤在身,无法行全礼了……”

    “孙途,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随意就对这些辽国使者动刑的?”薛远朋此时已经出离了愤怒,面色铁青地喝道。也不等孙途做出什么解释,他已把手一挥:“来人,将这大胆狂徒给本官拿下了。本官现在就以开封府通判的身份罢免你都头一职,同时,本官还会向朝廷奏禀,革去你的九品官身!”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就连孙途也彻底愣住了,他是真没想到薛远朋在此事上的反应竟会显得如此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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