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破坏,建设与修复往往需要花费数倍,甚至是数十倍的心力,晁盖等梁山好汉们在江州只用半日到处纵火破坏,却让孙途等城中官员用了十多天时间才让一切重归原貌。

    那些焚毁的店铺民居终于被重新修造起来,街上的血迹也终于被清洗干净……光是这些,不但几乎动用了整个州衙的差役力量,孙途还把乡兵也都调拨过来帮着大家一起和百姓重建家园,倒是真正让大家明白了什么叫军民鱼水情,让乡兵在民间的口碑得到了再一次的提高。

    可是街道固然能恢复整洁,烧毁倒塌的建筑也能重新修建起来,死者却已无法复生了。这几日里城中各处都能听到哀哭之声,也能看到许多人家门前都挂起了丧葬用的白布,看得许多人心里都极其沉重,尤其是那些当兵为将的,更是深感惭愧,正是因为他们的无能,才酿成了这么一场祸事。

    这其中心中最感到过意不去的当数孙途了。之前他就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现在看到城中百姓的悲惨境遇后,更是确信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所以为了弥补这一过错,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去帮助受难百姓重建家园,并不顾身份地去往死难者家中对他们的亲人进行慰问,还拿出了一些钱财来送与他们。

    因为太守蔡得章受惊过度又被江水浸泡受凉一病不起,孙途就被他委任主导安抚重建的重任,这让孙途在这十多日的工夫里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快要挤不出来,同时也让他在民间的口碑和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哪怕是之前声名极佳的推官袁望也与如今的他不能相比。

    现在,只要孙途走在外边,都不用周围的军卒上前呵斥,路上的百姓就会自觉地避让一旁,并由衷地向他行礼参见,所有人看向孙团练的眼中都带着深深的敬意,就差给他叩头拜见了。

    可众百姓越是如此,孙途心里却越感到惭愧,只可惜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出去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尽心地为城中百姓做一些事情,好让江州城变得更加繁荣安定。

    直到进入二月后,江州城的一切才终于恢复旧貌,人们也已经从之前的伤害中走了出来。而久卧病榻,不怎么处理政务的蔡太守也终于重新回到了州衙,在重新接管一切事务的同时,也顺手把这些功劳也给拿了过去,然后让人将此番事情的前后经过写成奏报,直送朝廷。

    当消息传到军营,鲁达杨志他们自然是为孙途大抱不平,尤其是前者更是心直口快,满脸不忿地道:“这蔡九也真是打的好算盘,有事时就自顾躲在家中养病,一旦我们都把差事都办好了,他就出来摘桃子,把一切功劳都据为己有了。我说大宋为何无法兴盛呢,要是天下官员都如他一般,谁甘心好好办差!”

    杨志虽然也心下不甘,但还是出言提醒道:“鲁兄还青慎言,要是真传了出去,三郎可就难做人了。本来官场中就是如此,上司领功而我们这等当下属的在办差之余便只能分润些微小功劳了。别说蔡九他是当今蔡太师的公子,光是他一个太守身份,就已足够让我们出让功劳了。”

    见鲁达依然哼了一声,孙途便笑着摇头道:“鲁大哥不必如此,其实我们做这一切也不是为了什么功劳,只是想为江州百姓做些实事而已。现在我们做到的,百姓重新安居乐业,这就已经足够。而且,之前一切也是因为我的失误才会出现,与其说是什么功劳,不如说是一次弥补过错。”

    鲁达唯有一声叹息,不再多言:“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当然是继续如之前般好好操练麾下兵马了。”孙途笑着回答道:“我们身为武官,最要紧的差事还是在于练兵强兵。还有嘛,我想在空闲下来后多陪陪雅儿,这段日子我总把她一人留在家中实在太对不住她了……”

    正说话间,有军卒前来禀报,说是太守派人前来召孙途去州衙有要事相商。听了这话孙途便也不再耽搁,吩咐杨志他们继续在营中照看着操练人马,自己则乘马入城,来到了州衙。

    经过这十多日的将养,蔡九已彻底恢复过来,依旧是那副俊朗儒雅的模样,完全没有半点憔悴之意,看到孙途更是笑着招手道:“千里你可算是来了,本官可等你有一阵子了。这次我江州能这么快就从混乱中走出来,你和州衙众僚属可是功不可没啊。”

    孙途见礼后落座,这才笑着谦虚道:“下官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可当不起太守如此夸赞。说到底还是太守你指挥有方,才能让我江州在短短时日里便走出阴霾。”

    听了这话,蔡九脸上更是露出了欢喜之色来:“千里你太过谦了,你的功劳本官一定会如实报于朝廷,此番能在如此劣势下击退蒙混入城的梁山贼寇,你孙团练的功劳那是极大啊。”既然孙途如此懂事,他当然也要投桃报李了,此时就稍微提点了一句。

    孙途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来:“太守这话却是何意?”他还真有些听不太明白了。

    蔡九则是把脸色一肃:“今日本官召你前来正是为了商议一下该如何上报朝廷一事。此番梁山贼寇为救宋江而与我江州推官袁望勾结混入城中,数千贼兵在城里大开杀戒导致无数百姓遭难,连江州城都差点失守。幸亏有孙团练带兵及时赶到挡下了他们,这才保我江州不失。这些功劳本官自然是要如实上报朝廷的,你以为呢?”说话间,目光已经灼灼然地盯在了孙途脸上。

    孙途脸色几番变化,这才明白了对方的真实用意。这是完全在编瞎话争功诿过了,把梁山贼寇的数量平白增加了数十倍之多,为的自然就是推卸自身过失,让朝廷不至问罪于江州官员。

    然后他还很聪明地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了袁望的身上,正是因为他与梁山贼寇勾结,才让他们得以混入江州,并闹出了这一场大祸。而蔡九和孙途等人率军将他们打退逃出,反倒成了一桩功劳了。

    什么叫欺上瞒下,什么叫颠倒黑白,孙途这回总算是领教到了。在心惊之余,也明白这是自保的最好之策,恐怕满城官员和兵卒就没一个会对此提出异议的,毕竟这样一来大家都不再有过错,只有功劳在身。至于唯一受过的袁望接下来会是个什么下场,就不是他们会去考虑了。

    孙途心下一阵发凉,自己虽然也有意让袁望扛下罪责,却也没有想做得这么绝。可以说相比起自己来,眼前儒雅微笑的蔡太守才是更凶残的那一个啊。

    但事到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他也只能选择同流合污了。一阵沉默后,孙途终于点头:“下官惭愧,最终只能将贼人赶跑而无法将他们全数擒住……”

    “哈哈……千里你不必如此灰心,将来总有机会的。”蔡九看出他已应下此事,便笑着让人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奏表给送了上来,交到他手中道:“这是我江州上下官员一体通过的奏疏,千里你也签字画押吧。”

    看着上头密密麻麻差不多有三十来个签名的壮观画面,孙途就知道这次整个江州官场都已上下一心,和蔡太守一起来隐瞒真相了。他自不会推辞,当即就接过仆从手中的笔,把自己的名字也加到了上头。

    直到见他写上了自己名字,蔡九才放松地笑道:“如此,本官还有一件事情想交托千里你去做,只要此事办成,便再不用有任何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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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衙大牢里,依然光线昏暗,气氛压抑。但之前对袁望毕恭毕敬的那些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个面色阴沉的军汉守在那儿,不让任何人靠近。

    孙途此时已经来到了袁望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箕坐在地的袁望,后者脸上带着一抹讥诮而又苦涩的笑容,轻轻地说道:“看来是我的时辰到了?”

    “袁望,你勾结水匪在前,交通梁山贼寇在后,给我江州百姓带来极大损伤,死者上百。如今既然已经查明一切,自当严惩不贷,若是报与朝廷,恐怕你还将受酷刑折磨。蔡太守念在与你同僚一场实在不想见你受此折辱,所以才让我给你一个选择,留个体面,自尽于此!”孙途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

    “他想让我自杀,然后好给我栽个畏罪自尽的罪名,真是打得好算盘啊。”袁望面容冷峭,满是挑衅之意:“我要是不肯自尽,你是不是就要亲自动手把我绞杀了,然后再把我的尸体高悬梁上,依旧给朝廷报一个畏罪自尽的说法啊?”

    说到这儿,他突然咯咯一笑:“你说,到了这时候我还会让你们如愿吗?我若不自尽,朝廷说不定还能查出些端倪来,到时候我看你,还有那蔡九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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