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思不达这番话不可谓不用心险恶,分明就是在挑唆宋辽双方火并一场,即便未能成功,也会让对方生出嫌隙来,到时再想稳守山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耶律雄格如何能看不出他的歹毒心思,双眼立刻就眯了起来,若有所思地仔细打量了思不达几眼后,突然说道:“思不达,你竟突然变得如此能言会道了,我看是有人在身后指点吧!是谁,可敢出来一见!”

    他对思不达还是相当了解的,此人作战勇猛,但性子却颇为莽撞,想到什么都敢去干,可心思就这么缜密了。而在说出这句话后,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到了思不达身后一个略显单薄的家伙身上:“你是何人?思不达,你可不要被人当枪使了,却还蒙在鼓里。”

    那人也感受到了来自耶律雄格的压力,稍作踌躇后便从思不达的身上缓缓走了出来:“雄格大王,下官一向对我大辽忠心耿耿,这次也是为了我南京城的万无一失才会向宣徽使进言铲除宋人,你可不能随意就污蔑于我啊。”

    “是你……”雄格这才认出此人身份来,脸色更是一寒:“李勋辛,本王还真就小瞧了你。一直把你当成寻常汉官,想不到你竟有此等心计与口才,竟能说动思不达反我?”

    面前这位正是西夏藏在南京城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南京城里所有西夏暗探之首的李勋辛。以往在城中,他总是显得低调而又谨慎,可今日,却并没有一点惶恐退缩的意思,面对雄格的指责,只是从容笑道:“大王此言差矣,今日之事并不是宣徽使要反你,而是为了拨乱反正,防患于未然!

    “你与宋人勾结一事真当我们一无所知吗?要不是你将我边防布军图交于他们,他们能那么容易就拿到?还有,之前受袭,你们还能配合默契,到了这儿宋人更是舍生忘死地为保你作战,这一切不正说明了你们关系紧密吗?

    “想不到到了这时候大王竟还想着巧言狡辩,真当我等都是傻子吗?”顿了一下后,他又突然冲山谷里大声喊道:“谷中的契丹兄弟们,你们可别被再被他骗了,最后白白送了性命。此人已经背叛我大辽,要将南京及以南大片国土都拱手送与宋国,你们再继续跟着他负隅顽抗就是我大辽最大的罪人!”

    这些话随风送入山谷之中,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虽然那些辽兵还不至于因此动手,但许多人下意识地还是与宋军拉开了一些距离。而宋兵这边也是心生警惕,连忙后退地将童贯等人护在身上,生怕辽人真被说动了猝然发难。

    虽未回头去看,耶律雄格却也知道谷内已有些军心动摇了,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场景。若宋辽双方真个离心离德,本就处于绝对劣势的他们将不攻自破!想不到自己提出与思不达说话的决定居然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这都让他有些后悔,想着退回去再说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孙途开口了:“还请大王再与他们多说些话,可以稍微再往前去些。”与耶律雄格的关注点不同,孙途一直盯着思不达的位置,计算着猛然攻出能有几分把握可以拿下这敌军主将。

    如今双方相距在百二十步左右,只要再上前一些,到了百步之内,以马匹的冲速,孙途就有六七成的把握在敌人有反应之前扑杀到思不达跟前,顺利的话便能在几招间将其拿下。

    耶律雄格心头微震,再次高看了孙途一眼,此人在这时候竟还能保持着平常心,倒真难得了。随后,他便按照孙途的意思继续道:“你们这是欲加之罪,看似在理,其实根本不值一驳。本王在大辽早已位极人臣,难道与宋国勾结还能有更大的好处不成?你们觉着本王卖了南京等地,宋国皇帝会让位于我吗?当真是笑话!倒是你,思不达你才是狼子野心,一旦你的阴谋得逞才会成为我大辽最大的罪人。

    “你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在吗?你生性好武,嗜杀成性,所以一直都在想着挑起宋辽两国的战事。这几年来为何辽宋边境多有摩擦,导致两国百姓死伤无数,不就是因为你一力主张派人去南边打草谷吗?

    “你以为你在背地里干的事情本王真就一无所知?你们都想过没有,这些年我大辽虽然从南边抢了些财物回来,但同时边境之地百姓伤亡极重,多少人因此逃散他处,换下来的损失只会比抢来的更多!这也正是我南京日渐贫乏的原因所在,你们难道不想想这一切都是谁导致的吗?是他,耶律思不达,是他的野心和私利,才导致了南京百姓日子贫困,而他还不肯罢休,还想着杀死宋使来挑起两国大战。一旦真要如此,你们都将死于战乱,这就是你们跟随着他与本王为敌的后果,你们都想过没有?”

    不就是攻心吗?难道我耶律雄格就不会了?

    雄格一面痛陈利害,一面已按着孙途所说的让马儿缓缓向前,不断拉近与思不达他们的距离。对面那些人因为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头剧震,再加上此时阳光斜射在脸上,双眼都有些发花,居然都没察觉到这一变化。

    思不达脸色已然铁青,他的城府远比不了雄格,在察觉到军心受其蛊惑后,便忍不住大喝道:“雄格,事到如今也别说这么多了,既然你不肯杀了宋人,那就别怪我不顾多年交情,今日就为国杀了你这反贼!”激动之下,他又让胯下的马儿往前进了几步,双方在这一刻已相距不过九十步!

    九十步,远比孙途之前预想的更加理想!

    早已蓄足了势的孙途不再有丝毫的迟疑,双腿猛一夹马腹,再一抖缰绳,控着战马已如离弦之箭般直冲而出,杀向了思不达这一目标。

    这一下确实大大地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对面那些人,皆都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孙途单人匹马地冲来,在他们眼中,这人要么是疯了前来送死,要么就是来投降的……

    就是思不达,此时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看着孙途策马冲来。他敢于离阵上前与雄格说话,除了要压对方一头外,也是对自身武艺有着绝对的信心。他相信在两军阵前,大辽国中还真没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而就在众人错愕愣怔的工夫里,孙途已策马冲到了思不达跟前。直到这时,其身后数名护卫才急吼吼地控马杀出,还有几人忙不迭地拉弓搭箭,数支利箭立马迎面呼啸而来。

    孙途在前冲时就已有了这方面的预判,见状身子陡然就是一斜,直接就挂在了马侧,竟只靠一手一脚继续控着战马前冲,让那几支箭矢都射在了空处。这些日子里,孙途除了寻常武艺外,也在骑术上很是下了一番工夫,所以此时临阵施展出来倒是没有半点迟滞的。

    在躲过这几支箭的同时,他已和思不达迎面撞上。这位不但不惧,反而暴喝一声,抽刀就朝着刚要弹起身子的孙途身上劈去。这一刀气势骇人,刀光反映着西边的日光就如一匹红色的绸缎在空中炸开。

    思不达不愧是大辽国内少有的猛将,光是气力和对时间的把握就是第一流的。这一刀莫说是人了,就是当日的那只猛虎,一旦中刀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这一刀也果然见血,噗哧一声,血光迸溅!

    只是被他砍中的却不是孙途,而是他的那匹坐骑骏马。这一匹正当盛年的好马就这么被一刀劈断了马首,连惨嘶都未能发出,便在顺势又冲了几步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然后大量的马血已喷涌出来。

    可是思不达却无半点欢喜之意,因为他这全力劈出的一刀算是彻底落在了空处。就在他一刀落下的瞬间,孙途将起未起的身子已突然下缩,然后果断钻过马腹,借马躲过了这骇人的一刀。

    而这却只是开始,在躲开一刀的同时,孙途已从马的左侧钻到了右侧,然后再度掠起,趁着思不达一刀劈出来不及收招的空档已扑到了他的身前。都没有一点停顿的,孙途竟已翻身到了他的马背上,与之身体相贴,四肢相缠。

    倘若是正面交锋,以硬碰硬,耶律思不达并不在孙途之下。可现在,当他上了思不达的马背,施展出贴身缠斗的小巧功夫时,只善于军前厮杀的大辽宣徽使可就彻底陷入被动了。他刚欲抬肘后击,孙途便已出招按架,同时一手在其后脖颈处猛然一砍,另一手已把一口短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思不达只觉着眼前一黑,再反应过来时,咽喉处已是一凉,一个声音在后头大声响起:“都别动,不然我可就割下去了!”

    这话却不是跟已经被他制住的思不达说的,而是对那些已经反应过来的辽兵所言。此时的他们已经端起了弓箭,举起了刀枪想要围杀过来,可动作又因为这一声喝而顿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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