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意浓,满城尽是桂飘香。
    宣和五年的八月金秋,孙途再一次来到了大宋都城汴梁。
    时隔数年再到汴京,景物依旧,可人呢?
    此时东京汴梁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没有之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会相信再没有几年光景,这座伟大的不夜都城将要面临真正意义上的灭顶之灾,成为这个时代最终的陪葬。
    所以这里的人们还是过着他们或精彩或平反的生活,各处城门人流如织,汴河之上船只往来如梭,这里的一切看着要比已然画好,必将流传后世千年的《清明上河图》更加的生动而鲜活,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脸上都挂着自信与希冀,这座城市一如多年前那样,开放而包容。
    直到孙途的队伍来到城门前,才被守城军卒如临大敌般挡了下来。事实上,早在进入京畿范围后,孙途他们就已被各处官府所重点照看,毕竟他们这一行的来人实在太多,而且个个都甲胄在身,手持兵器,看着实在太过雄壮威武,谁都不敢放任他们自由来去啊。
    而在大宋都城前,这种警惕情绪就更重了,孙途甚至都看到了城头已闪过一片寒光,差不多该有百余弓手正用神臂弓瞄着自己的队伍。不过这依然不让他感到满意,因为这一切是在他已经来到城门口时才发生的,要是真有这么一支敌军出现在此,这座大宋都城就真要面临一场大难了。
    直到孙途方面拿出相关的勘合文书,确实证明了自己是奉旨押送要犯来京陛见后,门前的警惕心方才松懈了些,然后事情就被报了上去,并在一个多时辰后给出了明确答复——那两千随行的兵马即刻回转,孙途最多只能带两百亲兵押送方腊等一干重犯入城。
    对于朝廷这一明显是针对孙途的做法,手底下的将士们自然是不满与担心的,唐枫更是皱紧了眉头来:“将军……”他想说什么,却被孙途摆手打断了:“就照此办,人都已经来了,两百与两千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我早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是啊,如今汴京城中有驻军数十万,而且是传说中大宋军中最精锐的禁军,与这个数量相比,孙途是带两千还是两百人马进城确实没有任何区别,因为若赵佶真要取他性命,谁都保不了他。
    当然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孙途的软肋已被人紧紧握住,他就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前来,怕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这一回,孙途所以会接受朝廷这么个明显要对他不利的命令,远离尚未完全掌握在手的江南,远离那些部下兄弟和数万兵马来到汴京,只是因为他的家人,雅儿、扈蓉,以及出生一年多他却从未见过一次的儿子此时都在汴京城中!
    这才是孙途没的选择的关键所在,他所在乎的人,早在几个月前就被人秘密接到了汴京城。而后,在那道宣他入京的诏书之前,他已经看到了那一封虽未明说,却带着深深威胁之意的书信。在如此情况下,除非孙途真铁了心不顾一切要造反,并完全抛弃了这些自己最在乎的人,否则他就只能接旨回来。
    还有一点是他没有明说的,既然朝廷方面能把他的家人接到京师,那留在山东的那些将士们的妻儿老小呢?所以事实上,现在还远没到真能与朝廷为敌的地步,他,也依旧只是个忠于大宋朝廷,只是行事略有些过激,胆子也过于大了些的普通武将而已。
    随着孙途做出最后的决定,麾下将士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地冲他行下军礼,这才目送着自家将军,在城上城下,城里城外无数复杂目光的关注下,押着那些俘虏穿过城门,真正再次进入东京汴梁。
    如果说首次从山东来汴京的孙途心里有忐忑和憧憬的话,如今的他却是警惕而不安的。因为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皇帝、朝臣和百姓对自己又将是个什么态度,自己的家人又到底过得如何……
    不过这样的心思终于在进入城内,被一阵欢呼所迎后,便迅速消散了许多:“孙将军威武!平定江南贼乱,孙将军真乃我大宋名将!……”
    不知怎么的,孙途的身份已被扩散出去,然后周边百姓就全都自发地让出路来,一阵阵的欢呼如浪潮般而起,无数人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些打从江南而来的平乱将士,甚至还有许多百姓走上前来,把各种酒食送到他们的手中。
    这一下还真把孙途他们给弄得有些发懵了,好半晌后,孙途才笑着接过那些礼物,然后连连出声称谢。这一刻,他心中的忐忑与不满也消散了许多,无论朝廷里那些奸佞是怎么想的,至少百姓是向着自己,是在为自己和将士们欢呼喝彩。
    面对这一幕,引他们入城的兵部官员也略感诧异,但在孙途等人面前,这个小官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是小声劝说几句,才让孙途又一次谢过那些热情的百姓,然后继续往前而去,赶往目的地。
    孙途此时要去的自然不是自己的家,事实上他都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家在何处,雅儿他们又在哪里。既然入了京城,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先在馆驿中安顿下来,等着下一次朝会见过皇帝,述职交差,并定下自己的官职等事后,才能正式回家。虽然这些官场上的规矩早在几十年前就没多少人遵循了,但孙途作为众矢之的,这时候还是得按规则来,否则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好在,他如今的身份很是不低,又是大功之臣,谁也不敢在接待一事上闹什么幺蛾子。所以这次馆驿的住宿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一处足有五进的大院落已足够他和手下两百来人舒服住下了。
    至于方腊等要紧人犯,则在入城后就被刑部派来的官员给带走了,等待他们的,将是大宋最严苛的刑罚,死对他们来说反而都是一种解脱,可现在的他们却连生死都已不再由自己说了算。
    在入住馆驿后,孙途才正式询问了那个礼部官员,想知道自己何时才能陛见。对此,这位官员却只给出了个模糊的答案:“后日宫中就有一场朝会,但官家未必有空见将军,所以说不定还要往后顺延,不过在本月之内,将军总是能见到官家的。”
    好嘛,现在才刚入八月,也就是说孙途说不定要在这馆驿中呆上大半个月,才能真正地见到自己的家人,这可太让人感到不安与煎熬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了更好的办法,只能是暂且忍耐。
    不过事情就这么的出人意料,就在他入京的当天夜里,一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居然就悄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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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尉,孙途已在今日午前进了汴京,并入驻城东的馆驿之中。”当高俅从衙门里回到府上时,自有亲信之人上前禀报了这一要紧之事。
    高俅一听,果然目光一闪:“他居然真来了吗?进城的有多少人手,他的反应如何?”
    “按照咱们之前就已吩咐下去的,只让他带了两百来名随从进城。另外,他在入城之后表现得倒是颇为安分,没有出任何差错,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就在他入城后不久,他的身份就被百姓所知,不少人都上前见礼欢呼,使其在京城的名声突然大噪,这导致我们在馆驿那边的后手不能做了。”这位小心翼翼地把问题道了出来,又看了一眼高俅。
    果然,高俅在听得这话后脸色就是一沉:“怎会出这等事情?我不是早让你们打了招呼,不让人泄露其身份吗?”
    “据我们所查,是有人刻意泄露的消息,只是此人并没有和孙途或童贯有任何的联系,所以小的们也一时想不出个中内情。”
    “哼……”高俅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虽然只是小事,但依然让他很是不快,同时也让他骤声警惕,如此看来这孙途背后的靠山可就不止童贯一座了,自己之后可得小心应付才是。
    当然,没能让孙途吃个下马威也无关大局,他本就只是为了让孙途在入京后出个丑而已,一点小事还不至于乱了他的全盘大计。
    但心里终究不快,需要找个宣泄点,所以他又随口问了一句:“那顽劣子呢?今日他又跑去哪里生事了?”他口中的顽劣子自然就是高铎高衙内了。
    身边的心腹稍稍犹豫了下,这才有人小声回道:“老爷,衙内他去了开封府大牢尚未回来,他说是要去出口恶气的……”
    “哼,之前因为他胡闹已经吃过苦头了,居然还不肯吸取教训。待会儿让他来见我,孙途一来,至少这段时日可别让他再在外头招惹是非了!”虽然对自己儿子有着许多不满,但终究是父子至亲,高俅还是得为自己儿子的安全考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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