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韩灏、秦敢这一番深谈后,孙途对眼下宋军中的情况又多了几分了解,心说怪不得明明宋军兵力占着绝对优势,却会如此裹足不前,非要朝廷逼着主动出击,才不情不愿地北进呢。
    原来却是将帅早已离心离德,这一支三十万人的宋军,压根就是两路各不统属的兵马啊。这等无法凝聚的军队,又怎么可能是本身实力就强过自身的辽军的对手呢?所以说,如自己之前所进言的,趁还能挽回果断退兵收缩,与辽军作拉锯战,借国家财力将之拖死才是最正确的破敌之策啊。
    但他也很清楚,这一策略固然正确,却是最不切实际的,无论朝廷还是童贯,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战术。只是这么一来,就注定了那个可悲的结局,只靠自己一人,真能扭转此局吗?
    在孙途想不出任何对策时,却迎来了二种的邀请,而且这回他还不好推辞,因为来请他的,正是另一个舅哥狄鹤鸣。作为西军中一员,这位狄家公子要比狄虎臣和狄鹰扬更有父祖的威仪,尤其是一对鹰目,熠熠生辉,叫人见之都不敢多作逼视。
    他的行事风格也与其身份一样硬朗,没有太多的虚套客气,直接就道明来意,是奉两位相公之命请孙途前往一叙,让孙途都不好再作任何推辞,只能随他去了离这中军大寨十多里外的一处军寨。
    三十万大军留驻在白沟河畔,自然是延绵不绝,一眼都望不到头呢。也不知是因为双方确实矛盾极大,还是因为战略战术上的考虑,反正童贯这个主帅和二种的军寨竟是分隔极远,站在中军寨子里,都一眼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孙途这一下,也是策马赶了好一阵路后,才得以进入这处看着更为肃杀森严的军营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以二种今日之身份,居然在闻报后亲自出帐相迎,这可真是给足了孙途面子,也引来了周围许多将士异样的眼神。说实在的,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有几个将领能得到两位相公如此重视的,也就童贯这样地位比他们更高的朝廷主帅才能有此待遇了吧。
    对此,孙途也是颇感受宠若惊的,赶紧上前拜见,又说了好一阵汗颜之类的话,才与二种一道进得中军帐。
    这座中军帐就远远无法和童贯的那一座相比了,不但占地不足其三成,而且里头的布置也极其简单,除了一溜坐席长案之外,也就挂了一张硕大的地图,以及一柄长剑作为装饰物了。
    而他们对孙途的款待也极其简单,除了一些军中常见的干粮饼子外,就一碗清澈能见碗底的菜汤,外加一壶清水。是的,没有酒,也没有肉食,有的只是军中一般将士平日里的食物。
    对此,孙途倒也不见丝毫不适的,也就跟了他们一起啃着干饼,就着没什么滋味的菜汤,说着一些官场上常用的虚套和客气。
    而在见孙途如此淡然地吃喝,完全没有半点为难的表情后,种家兄弟脸上才露出了欣赏的笑容来。随后就听种师道笑道:“原先听说越侯在外的一些传言,我兄弟还觉着多有夸张,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啊。越侯果然有古来名将之风,真叫老夫二人深感佩服啊。”
    孙途一听,忙谦虚道:“老种相公谬赞了,晚辈可实在担当不起啊。另外,二位年老德韶,更是军中前辈,我可不敢以什么爵位身份自居,若蒙不弃,二位可称我表字千里即可。”
    “哦?”种师中又是满意一笑:“如此,老夫二人就托大不恭了。”
    种师道也跟了笑道:“千里啊,不知你对眼下的战局可有什么看法吗?”
    “在下年轻学浅,可不敢在二位相公面前卖弄。”孙途忙又谦虚了一句。
    “哎,学无长幼,达者为师嘛,这军中事也是一般。千里你既能成我大宋近年来少有的名将,并接连立功破贼,就定是在用兵一道上有着过人之处,说来听听,也好让老夫二人有所增益啊。”
    见两人都这么说了,孙途也就不再作保留,把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给说了出来。而对于他提出的以退为进,靠着大宋远比辽国更强的国力将敌人拖败拖死的战略,二种还真就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来,随后还时不时互相打了个眼色,轻轻点头。
    在孙途说完一大套话,口干地拿起碗喝水时,种师中才笑道:“千里果然在用兵上有着超人的见解,只此一法,就已胜过太多人了,老夫佩服啊。只可惜……”
    “只可惜此法固然有用,却非朝中所喜,怕是连童帅那一关都过不去吧?”种师道也跟着说道。
    孙途苦笑:“是啊,当日在下在朝中提出这一做法时,就被官家和群臣驳斥,说我这是杞人忧天,长他人志气,灭我大宋自家威风了。”
    “哼,他们又怎知道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他们的那点浅陋见识,却要让多少将士拿命去换。而且,这一战还未必能取胜呢!”种师中有些恼火地说了一句。
    这让种师道眉头轻皱,赶紧低咳了一声,打断他的牢骚:“当然,我等为军将者,自当以朝廷之命是从,只有想尽办法来取得这一场胜利以报效君王之重恩。然则,千里你也该知道,军中之事往往多变,又岂能受千里之外那些不知前方情况者所掣肘,所以朝廷这次接连下旨,强命我与辽军决战却是大错特错了。不知你对此又有何看法呢?”
    “这个……朝廷确实思虑欠妥,但事已至此,无论二位相公,还是童帅,怕也无力拒绝了吧。”
    “是啊,圣旨已连下多道,又岂是我等臣子能够拒绝的。但是,这如何作战,我们终究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只是那童帅……”种师中依旧是一副不快的模样,只是话到一半,又被自己兄长的一声低咳给打断了。
    “二位相公显然是有些话不好明说啊。”对于这二人吞吞吐吐的表现,孙途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因为受韩灏他们那些话的影响,对二种的观感本就已有些不如之前,现在更是没这等心情与他们兜圈子,便索性开门见山道:“是否是对童帅的一些决定抱有成见,觉着会有损西军将士啊?”
    “你……”种师中闻言顿时把眼一瞪,他是真没想到孙途在自己二人面前会如此直言无忌。话说这都多少年了,还真没人敢如此和他们兄弟说话呢。
    倒是种师道,更为稳重,抢在自己心直口快的兄弟之前说道:“看来千里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对我兄弟多有看法了?”他眼睛确实毒辣,一下就看出了孙途的异样来。
    孙途也没打算在二人面前作伪,便直接道:“其实对于二位相公,在下素来是颇为尊敬的。要不是有你们在西军中练兵用兵,只怕我大宋最后一支精锐都将彻底不见了。但是,这支西军说到底还是该以保我中原为责,而非只为了二位相公一家之私去战斗。譬如此番与辽军作战,北军禁军皆都厮杀奋战在前,若西军一心自保,就实在有些叫人难以接受了。二位相公皆是见识过人,远胜我孙途者,岂不闻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吗?”
    想不到这孙途居然教训起自己二人来,这让种师中脸色更是一沉。要不是自己兄长接连用目光示意让自己稍安勿躁,恐怕他都要当场发作,与对方好生辩上一辩了。
    而孙途在说完这一大套话后,才又平定了一下心神,抱拳道:“适才所言,在下确实多有不恭。然则,事关中原无数百姓之生死安危,我不得不把话说清楚了。要知道,眼下我们面前的不光只有辽军这一路强敌,更有能把他们也杀得几无还手之力的金人。若是这时我宋军内部还因为各种派系或是矛盾而难以团结一致,那这一战未战已先败了,将来也必然有大祸临于我大宋子民头上。到那时,社稷崩碎,江山倾覆,谁都逃不脱一个劫字,一个罪字!还望二位相公能明白在下的这一番苦心!”
    到了这时,种师中的神色反倒平静了下来,种师道也露出了深思之色。略作思忖,才突然笑了起来:“看来确如我所想,千里你这是受人欺瞒,觉着这是我种家兄弟在此战中多有保留,并导致了之前的大败了?”
    孙途本以为自己一番直言会惹来二种的恼羞成怒,却不料他们不但不恼,反而有此等反应,这倒也让他有些发愣了:“嗯?老种相公此言何意?”
    “都说我种师中为人耿直最易受人之欺,可今日看来,你孙千里也与我不相上下啊。”种师中突然笑了起来:“你还不明白吗?你是被人给误导了。”
    “这……怎可能?”孙途还真不信会有这样的事情,毕竟这可是军中大事啊,韩灏他们竟敢骗自己?
    “你不信吗?那我,且随我二人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种师中却是个直性子的人,当即就站起身来,示意孙途跟他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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