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上京临潢府,在经历了之前的纷乱与杀戮后,这座大辽最重要的都城早已变得一片凋敝,街面之上除了几支金兵守军的走动外,已看不到其他人影,倒是之前因为杀戮而留下的鲜血痕迹,此时依然清晰可辨。
    好在,半个多月前,随着兀术的进言,阿骨打终于下令不得再胡乱杀人,城中残余的百姓才没有再惨遭屠戮。而随着数万金军精锐的突然离开,这里的压抑气氛也更宽松了些,至少留守在此的金军未在如之前般烧杀掳掠,胡作非为。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却还在于那个留守于此的金军主将,完颜吴乞买的严令,正是由他颁布下了一系列维持城中稳定,约束金军行为的命令,才让这些素来嗜杀,又对辽人充满了仇恨的女真战士暂时收起了杀心,开始真正统治起这座辽国都城来。
    而作为金国诸多重要将领中头脑最是清醒,同时又最得阿骨打信任的兄弟,吴乞买留守在此的首要任务便是维持这一后方的稳定,并通过自己的种种怀柔手段来获得辽人的投诚与支持。
    不过今夜的他却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这些事情上头,而是自己一人立于堂内一幅硕大无比的辽宋地理图前,目光不断在一座座标注出来的城池上循环往复,嘴角慢慢翘起,思忖着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
    “要是一切都顺利的话,我想今晚阿骨打他们就已攻入涿州城了吧。这一回,必能让宋辽两国的将帅们大吃一惊,他们定然做梦都想不到,我们会在一开始就看穿了他们的阴谋,从而将计就计,绕道后方,夺下这座关键的城池。”口中缓缓说着这一切的他,心中又不觉想起了当日完颜兀术提出宋人的求援有诈的一幕。
    那时,阿骨打和殿上其他将领都对他的这一说法抱有不小的猜疑,正是吴乞买的出声支持,才让大家真正重视起这一事的真假来。
    “宋人虽比不了辽人善战,但好歹他们兵力更多,而且辽人又已接连在北方大败,现在连上京城都被我们所破,又怎么可能还稳守着南京不失呢?所以说,在我看来,宋使这一说法本身就有着大问题。”吴乞买正色道出了自己的疑虑。
    而兀术的论点则更直接些:“这个宋使表现得太大方,也太镇定了。大方到我们提出的要求他几乎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此事怎么看都问题。而他的镇定就更奇怪了,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我们会在出兵后对他们下手,也没有提出任何约束我们出兵后行为的要求,就好像只要我们肯发兵南京,他就算是完成使命了。”
    两人如今女真人中最精明的将领的一番分析,终于是让阿骨打及一众将领接受了此事确实有诈的说法,然后他们就以此为契机,定下了将计就计,分兵绕道后方,突袭宋军粮仓所在的涿州城的一系列反制手段。这些策略里,有大部分皆是出自兀术的提议,并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其中就包括他吴乞买。
    回想到这儿,吴乞买的脸上笑意更盛:“兀术啊,你虽然年轻,但论头脑才干,确实要强过太多人,甚至都要把我这个当叔叔的都给比下去了。说实在的,要是你再立更多的功劳,恐怕阿骨打都要考虑将来把皇位传给你了吧。
    “看来,我得在这儿做更多的事情,好让阿骨打相信我才是最适合最适合继承他皇位之人,只有我才能带领咱们大金国走向更高的高峰。”
    思绪到这儿,突然就停了下来,因为一条人影出现在了厅堂门前,没有太多的停留,这人还无声地走了进来。这让听到脚步声的吴乞买眉头微微一皱,口中轻声道:“曾涂,可是外边出了什么变故吗?”
    金人虽然没有宋人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但作为如今整个上京金军的主将,吴乞买的安全问题还是很被重视的,在其住处四周都布有重兵,就是在这深宅大院内部,一般军卒也不可能被允许轻易接近这处跨院,更别说无声地来到厅堂里了。也只有最受他信任的护卫队长曾涂,才有轻易做到这一点。
    曾涂表现得一如既往的沉稳,在来到吴乞买身后时才缓声道:“城中并无什么变故,我此来只是想到了一件更要紧的事情,特来禀报。”
    “却是何事?”吴乞买不觉更感好奇,倏然回头,看着这个平日里很是沉默的心腹部下。说实在的,即便相处数年,他依旧有些捉摸不透对方有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曾涂的目光只在前方的地图上一扫,便问道:“勃极烈今夜一直都在看着这张地图,可是因为今日正是咱们大军南下,大破宋辽阴谋,攻下辽地要城的日子吗?”
    “嗯?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吴乞买颇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看来我之前还真有些小看你了,你不但武艺了得,连头脑也很是不凡啊。”
    “勃极烈谬赞了,小的可没有这等洞悉一切的智慧,这都是我三弟在走前告诉我的。”曾涂咧嘴笑了下道:“他说以勃极烈的沉稳,也只有到了今夜这样的要紧关头,才会暂时抛下一切,去关注前方战事。”
    “曾索吗?他确实有些头脑,所以才会被阿骨打看重,留在了身边。”
    “看来我猜的果然不错,大金军队今日已然大举攻击辽金两国,此说说不定正有一场大战在南边进行着,而且看起来,占有先手的金军必然握有极大的胜算了。”
    他话说到这儿,吴乞买已明显察觉到了情况有异,当即握住了腰间佩刀:“你说这一切到底是何意思?”
    “在下只是想要告诉勃极烈一句,你们的计划未必能成啊。”
    “是哪里有什么不妥吗?难道宋人能猜到我们会来一手将计就计?”
    “猜是肯定猜不到的,但难免会有人通过某种办法把金人对他们的行为起了疑心的事情传递过去。比如在那宋使离开上京之前,就先一步将你们君臣的密议给透露给他,好让宋军有进一步的准备。所以,当你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时,事实上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掉进了一个更大的陷阱之中。”曾涂语调平静地说着话,就好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但这些话落入到吴乞买的耳中,却已让他的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脸色也再无法如之前般平静,双目圆瞪道:“你……你们……”
    “不敢有瞒勃极烈,当日之事早已被我兄弟想法传递给了那个宋使。毕竟那日的朝会商议,我三弟可一直都和其他几名守卫一块儿守在殿门前啊,你们的商议自然全被他给听去了,其中就包括兀术定下的如何分兵,把涿州城作为此番攻击目标一事。我想,以孙途和辽宋两军的实力,他们必然会在涿州布下天罗地网,专门等着金兵送上门来了。”
    当曾涂一针见血地把关键点全部道出后,吴乞买再是镇定也已支撑不住了,当即就是连声大喝:“来人!来人啊……”可是他的声音传出去,外头却是一片静悄悄,完全没有半点回应。
    曾涂一步步靠上去,脸色虽然依旧平静,但眼中的杀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没有用的勃极烈,就在我刚才进来时已经借你之名给这院子里的人下了命令,让他们都守在了院门之外。现在这一处院子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可能把人叫回来。”
    “你……枉我一直对你信任有加,为什么?你不是我女真人吗,为什么要和宋人勾结?他们不是还害死了你的家人吗?”似是被对方的杀意所吓,吴乞买不自觉地朝后退去,整张脸则扭曲起来,大声喝问道。
    “我是女真人,但害死我父亲,导致我曾家家破人亡的,也是你们女真人。其实打从一开始来到金国,我们兄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掉你们这些家伙,为家人报仇雪恨!”曾涂的表情坚毅如铁,“而今日,就是你们为当日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说着,一个箭步突进,右手在腰间一带,一抹寒光已直劈吴乞买的脖颈。
    吴乞买的反应也自不慢,瞬间抽刀出鞘,横挡在了这一击行进的路线上,同时口中则喊道:“你可别忘了,真杀了我,你自己也难逃一死!”
    “我既然已决定做这一切,就没有想过能活着离开。我现在只想让你们这些人以命偿命,全部去死啊!”说这话时,曾涂已双手握刀,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猛过一刀地直朝着吴乞买身上招呼。
    或许当年的吴乞买也算是女真族里的勇士,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地位的提高,他已经有多年没有真正去厮杀战斗了。再加上今晚的变故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完全扰乱了他的心智,所以在一番对拼后,他终于抵挡不住曾涂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身上已多了十多道伤痕,最后一刀,更是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心口,将他整个人都钉入了厅中一根柱子上。
    “你……”大口的鲜血从其嘴里不断喷涌出来,让吴乞买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曾涂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便霍地把刀从其心口拔了出来,在看着对方软软划坐下去,最终没了声息后,他的嘴角又是一翘:“勃极烈你放心去吧,今夜的你必然不会寂寞。我相信,今日一定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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