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安抚下来了,向家也没有再说什么?”
    徐州知州徐处仁坐在苏轼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眯着眼睛,目光中寒芒一闪。
    “没有再说什么,只说此事就此了结。”一名小吏道。
    “当真是废物!”徐处仁骂了一声。
    从周傥就任利国监知事起,徐处仁就对这个幸进的官员很是不满。若是徐州治下其余县城,他少不得要去寻个毛病,三天两头训斥一番,偏偏他虽然能管到利国监的民事,却管不到周傥这个知事。
    徐处仁是最典型的文官,瞧不起任何非经科举上位的人,在他看来,“仲尼之道无所不备”,因此,唯有儒生,才是正经的出身。
    他与京中的清流互通声息,自然知道,周傥的官职,完全是靠着他儿子以方伎之术换来的——在徐处仁这样的儒生看来,造水泥也好,弄雪糖也好,都是方伎之术,不是正道。因此,他本能地就讨厌象周傥这样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周铨与梁师成、童贯的关系不错。
    至少在徐处仁看来,周家与梁师成、童贯这两个阉货是一路的,特别是童贯,徐处仁与之有宿仇,当初童贯在打青唐时,徐处仁正知永兴军,暗中扯童贯后腿,因此受童贯排挤。
    身为曾经任尚书右丞的高等文官,徐处仁自然不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前段时间,他都没有出手,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周家父子的行为,只等有一个机会,可以顺着周家父子将童贯也掀出来。
    “向安有一封书信,托小人转呈太守。”那小吏一边说,一边呈上封书信。
    徐处仁拆开书信,匆匆看了一眼,眉头皱起:“竟然是真的……”
    这就是周铨所拟的在利国监训练团练的上书。
    虽然向安不愿意如此,但是在见过向琮之后,他很快得知,向家还有把柄在周铨手中,而且这把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更是整个向氏宗族的。
    私藏甲兵、背后有怨愤之言,猜忌官家、暗中怀不臣之念!
    这个罪名,就算是向氏宗家也担当不起,莫说这其中也确有其事,就是没有其事,安知当今官家会不会想着借此事敲打向家?
    所以向安不得不屈服,上了这一封书信,不过他也说了,书信有没有效果,他并不知道。
    “向安人呢,召他父子来见我。”徐处仁本能地感觉到,这封上书背后有蹊跷,因此命那小吏道。
    向家父子在屈服之后,哪里还敢再呆在利国,他们在大量家丁护卫之下,来到徐州府所在的彭城,故此没有多久,向安就出现在徐处仁面前。
    “小人见过学士!”
    徐处仁有“延康殿学士”的职衔,故此向安如此称呼他。徐处仁对向安原本也是不以为然的,他看内监不顺眼的同时,也看外戚不顺眼。但是自从他就职徐州之后,向家对他甚为恭敬,更重要的是,他随侍的子侄们时不时地在他面前说向家的好话,因此他心中还是略有好感。
    “向安,你所上之书,可是本意?”徐处仁问道。
    “是……是本意!”
    向安能否认这个嘛,向琮亲笔所书的罪状还在周铨手中,他哪里敢多说什么。现在他唯一祈求的事情,就是能依着周家父子的安排,把事情办妥,到时候周家将罪状还给他。
    他心里已经发誓,到时候哪怕是耗尽家财,也要置周家父子于死地。
    “令郎果真是被歹人所劫?”徐处仁又问。
    “小人恰好认识歹人中的两个,正是何顺与刘小二,就在学士的海捕文书之上!”向琮连忙说道。
    此前周铨报案,将文档都转移给了徐州府,那时徐处仁就看过何顺与刘小二的资料。这二人都是乡间刁顽之辈,不老实耕作,却做些违法的勾当,到衙门里挨板子是常态。
    徐处仁见向琮满脸激愤之色,好奇地问道:“不是说遇鬼么?”
    这一次向琮脸上涨红了,心里至今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小人也不知,当时确实是看到鬼火幢幢!”
    徐处仁嘴角下弯了一下,他才不信这个,定是向琮为了面子编出来的谎言。
    不过向琮被歹人所困应当是真的,他皱着眉,又问道:“周知事家的儿子,怎么恰好在那边?”
    “小人也打听了,那周衙内向来是胆大妄为之辈,前些时日他遇袭之事,惹得他发作,最近一直在追拿何顺等人。”
    这也合乎徐处仁对周家父子的认知,这二人既非科举文学之士,胥吏市井出身,自然不知道畏惧国法。徐处仁哼了一声:“此辈不知国法,缉拿嫌犯,岂是他们所为……”
    说到这里,徐处仁突然心中一动。
    他想要拿下周家父子,可是周傥自上任来,虽然惹起的风波不断,但却一直没有给徐处仁什么合适的借口。
    现在则是一个机会,允许利国监办团练事,以周家父子的嚣张跋扈,少不得要欺压良善,到时必有人来告状,自己就有了真凭实据,先拿下这对父子,再上奏朝廷!
    当初郑伯克段于鄢,不就是先纵容了共叔段么?
    想到这,徐处仁面色平静:“既是如此,你们先下去吧。”
    “学士,此事不可缓啊,贼人嚣张,若再无手段,恐怕便有效仿者!”心里还挂念着落在周铨手中的罪状,向安催促道。
    “本府行事,还要你指点?”徐处仁神情一肃。
    向安心中暗骂,你自家倒是勤俭廉洁,但你家的儿子和侄儿,可没有少收好处,就这点小事,也要如此推三阻四……无非就是给你家儿子侄儿收钱的机会罢了!
    他诺诺而退,回去之后,便备了一份厚礼,令儿子向琮送与徐处仁幼子徐度和侄儿徐广。
    果然,这份厚礼到了没几日,便从知州衙门的小吏那里得到消息,太守老爷已经转奏朝廷,同时允许利国监知事便宜行事。
    这个便宜行事,并非允许,但也不是反对,总之其间操作的空间极大。
    得到这个消息,向安总算松了口气,自己算是实现了对周家的承诺,既是如此,周铨那小儿,理当将罪状归还了。
    “大人,你说周家小儿,会不会……言而无信?”向琮有些紧张。
    “哼,若不是你糊涂,留下这样的把柄,我们父子怎么会沦落至此!”最近因为烦躁而有些不安的向安先是训斥了向琮一句,然后才道:“周家父子,也不欲往死里得罪我们向氏,否则你哪里还有命在!你且放心,他们会交出来的……”
    此时向安对周家父子的判断,已经大有改观,虽然一开始他就不曾小看周傥周铨,但现在,更是将二人放在了“大敌”的地步。
    特别是周铨,初时他还以为这是周傥扶出来的一个幌子,现在看来,周家此子,根本就是“妖孽”!
    “此次事了之后,你立刻去京师,我留在这里与他们父子周旋,你要想法子请郡王出手,定要让这父子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这段时间自己的担惊受怕,还有被周家父子的双重羞辱,向安咬牙切齿地道。
    “大人放心,孩儿知道轻重!”向琮沉声说道。
    他比向安还要痛恨周家父子,特别是周铨。
    此前他费尽心机,结交周铨,现在再想想,自己当时就和小丑一样,周铨根本半点都没有信任过他。
    这甚至比起周铨将他诱出徐州城绑架,更让他难以接受。
    更何况,还有那数份罪状,周铨能逼得他写下那数份罪状,怎么会不动用一些手段?
    父子二人拿定了主意,向安便乘轿出了徐州。
    原本白天乘船更稳当些,只是向安年纪大了,船上摇来荡去甚是不便,故此他所乘的是一座便轿。
    两个轿夫,四个家人,便是他的全部随从。
    目送父亲离开后,向琮心里突然憋得慌。
    向家在狄丘二十年,几曾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是一区区知事,便将他父子弄得灰头土脸。
    他心中憋闷,又很快要离开徐州,于是便去了太白楼,寻着阿怜,便宿在阿怜那里。
    可才一番风流,他突然被剧烈地敲门声打断。
    “老爷,老爷!”
    管家惊惶失措的声音,唤起了向琮不好的回忆,他愤怒地吼道:“何事!”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爷出事了!”
    这让向琮更是恼怒,上回管家便是这样大呼小叫,将他诳出了徐州城。只因这管家跟随父亲多年,甚得信任,所以在事后只是稍作训诫,并无惩处。
    但现在,他又来这一遭!
    不过想着父亲是去见周家父子,解决燃眉之急,那对父子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坏东西,向琮还是从阿怜的臂膀中爬起。
    “出什么事情,若还和上回一样,是你大惊小怪,便是大人拦着,我也要剥了你的皮!”向琮喝道。
    “老太爷……老太爷被贼人害了!”管家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啊?”
    听得这个消息,向琮只觉得眼前昏黑,还是阿怜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了脚。
    慌忙去推开门,迎面看到的,除了自家管家,还有四五个差役。
    原本这些差役目光就有些飘,如今更是一个劲往里瞄,恰好看到只穿着抹胸的阿怜,差役们的神情更古怪起来。
    这位向琮向老爷,他老爹死在城外,他倒好,在城内与女人白昼宣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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