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苦笑,还是苦笑。
    赵佶已经回到延福宫,同样,朱勔府中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对朱勔,他当然是深深同情,但对周铨,他也实在是憎恶不起来。
    毕竟最先挑事的是朱勔,虽然周铨已经从朱勔那里将船匠们都抢走了,可朱勔本人,在那次却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赵佶连斥责都没有斥责一句。
    同样,这一次赵佶也不好斥责周铨,否则就是不公平。
    朱勔给赵佶带来了不少奇花异石,但周铨带来的更多,且不说榷城盟约让赵佶的声望已经超过父兄,单单是每年直接间接带来的财富,就让赵佶对周铨要另眼相看。
    还有周铨献上的精美玻璃器具。
    穿衣镜是如今后宫之中最受欢迎的东西,连一向矜持自守的郑皇后,都开口称赞了此物。
    “李彦,你说朕可以不见他们么?”当听到朱勔与周铨等就在延福宫外等候传召之时,赵佶苦笑问道。
    在大宋,能把皇帝憋成这样子的,还真不多。
    李邦彦、朱勔如今在宫中最大的内援,就是这个李彦。
    因为周铨的缘故,原本与他二人关系好的杨戬,此时也和他们保持距离,说不上疏远,但涉及周铨的事情,杨戬肯定要装聋作哑。
    梁师成、童贯对此二人的态度同样如此,甚至这两位大太监还会更偏向周铨一些。
    “官家,还是见见吧,该训斥的训斥一番,该抚慰的抚慰一番,想来……他们也只是要讨个说法罢了。”李彦小心翼翼地讲。
    虽然稍稍偏向朱勔,但他还是注意,这一次没有得罪周铨。
    “罢了罢了,将他们都召来吧。”
    赵佶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上元节原本是普天同庆的日子,他还想与民同乐一番,没料想周铨这厮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不过……他这手段,倒是让人觉得有趣。
    周铨与朱勔还没有到,倒是小福金先到了。
    已经八岁的小福金依旧天真烂漫,她一跑来就问:“爹爹,爹爹,听说那周小郎来了,听说他还带了个巨大的孔明灯来见爹爹?”
    这宫中就根本不要提保密的事情,连小福金都听到了消息,就更别提别人了。不过赵佶没有牵怒此事,他只是一笑:“怎么,我家茂德帝姬想看大号孔明灯了?”
    赵福金昂着头,颇为神往地道:“听闻这大号孔明灯还能将人带上天去,我想到天上,为爹爹、母后和娘娘求长生不老药!”
    听得女儿纯稚之语,赵佶哈哈大笑,牵住了她的小手。
    哪怕这话是别人教的,但终究是女儿的一份心意。
    不一会儿,周铨等人被带到他面前,看到不只是周铨与朱勔二人,还包括一群纨绔,特别还有皇后、亲王家的子弟,赵佶愣了一下,然后沉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他们是微臣请来的证人。”周铨道。
    “证人?莫非你还要他们作证,朱勔的府宅不是你拆的?”
    赵佶虽然没将喜怒放在脸上,但他旁边的福金却还是感觉到父皇的怒意,微有些担忧地看着周铨。
    “非也,是作证微臣知错,主动认罚。”周铨厚颜无耻地道。
    “什……什么?”赵佶愣住了,这厮来主动认错认罚,以赵佶对周铨的了解,这厮绝对不是这么老实的人物!
    “说吧,你认何错?”
    “臣不该令人当街倾倒秽物……依《宋刑统》,这些运送秽物之人当杖七十,不过臣乃朝廷命官,天子之臣,又有点小功,杖责有失朝廷体面,当罚直、罚俸……”
    赵佶险些笑了起来。
    不过考虑到朱勔的颜面,他强行忍住,故意将脸板得紧紧的。
    但在他身后,那些侍从们都用手捂着嘴,不少人干脆就吃吃笑出声。
    就连还不太懂事的小福金,这个时候都是眉眼张开,露出欢色。
    全京师谁不知道周铨是个小财神,朝廷发给他的那点着俸禄,没准半天就被他花得精光。他手指缝尖稍漏出一点儿来,便可叫一个人终身受用不尽!
    “你这厮休要胡言乱语,犯此大错,只罚直、罚俸就想脱身?”赵佶板脸喝道。
    “要不……官家再罚我铜?”
    只论在朱勔家泼粪,这种无赖行径,却不是什么大罪,不能罢官去职,当然也不能贬斥放逐,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罚钱了。
    因此,赵佶咳了一声:“罚铜……四十斤!”
    别人罚铜是五斤十斤,罚周铨铜四十斤,可谓重罚,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对周铨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九牛一毛都谈不上!
    周铨一脸凝重之色:“官家,罚轻了!”
    “呃?”
    “依臣之见,微臣之过,当罚铜一百斤!”
    没见过自己找罚的,赵佶狐疑地看着他,琢磨着这厮打着什么主意。
    “臣已经见过日本商人,正好运来一船铜,约是两万斤,一百斤铜,对臣来说不算什么。”周铨笑嘻嘻地道。
    赵佶顿时站起了身,眉眼中透出惊喜:“果真?”
    “臣哪里敢戏弄官家,官家特批船匠与臣,臣就算拼了性命也是要将事情办得漂亮的……两万斤铜只是第一步,这证明蔡太师所奏为真,日本果然是盛产金银与铜!”周铨道。
    在他后边,蔡行低头垂眉,心里纳闷,蔡京可没有和他提过这事情……难道周铨瞒着蔡家?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明州沿海制置使曾数度欲与日本联络,向他们赐下国牒,却总得不到回应,不曾想周卿只花了一年时间便将事情办成了,还是卿能干!”
    赵佶满口子称赞周铨,旁边的朱勔再也忍不住了。
    今日原本是他来告周铨状的,如今却成了周铨的表功大会?
    “官家,官家,不可轻易放过周铨啊,他之大过,不是泼粪,而是拆了臣的宅邸!”
    “喂喂,朱勔,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承认泼秽物之事是我指使,也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至于你府邸被拆,那是因为你家走水,须得拆屋救火,与我可没有半文钱关系……官家,臣有错就认,而且认罚,但不是臣的罪名,臣也绝不接受!”
    “火是你遣人放的!”朱勔叫道:“从热汽球上放的,你当我是瞎子么,你当京师之人都瞎了么!”
    “诸位当时在场,你们作证,热汽球上可曾往下放火?”周铨转向蔡行等人。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周铨在这里等着他们。
    “有章,你是老实人,你说!”赵佶看向赵有章。
    赵有章刚收了周铨五千贯的好处,站在谁一边可想而知,他笑嘻嘻地道:“皇伯,臣侄未曾看到空中有火坠落。”
    “蔡行,你乃是朕近侍,怎么也与这群纨绔混在一处,你说说看,是不是周铨指使人放火?”
    蔡行心里嘀咕了一声,然后道:“微臣和燕王世子一般,也没有看到热汽球上有火坠下!”
    “浇油,热汽球是往下浇油!”朱勔跳将起来。
    “朱勔,若不是你府邸不靖,约束不严,就算天下降油,哪里会失火?”周铨冷笑。
    谁都明白,他就是在狡辩,但偏偏他抓住要害,油本身又烧不着,天下浇油导致失火,那是朱勔家中管理的问题,而不是周铨的问题。
    “臣泼粪罚铜,理所应当,可泼油受罚,臣心中就不服了,官家给臣评评理……”
    赵佶受不了这厮的无赖了:“休要胡言乱语,再罚你一百斤铜……朱勔,朕另赐邸宅与你,此事就此作罢,你二人都不得无事生非!”
    朱勔气得牙根都疼,却无可奈何。
    赵佶是个昏君没错,但是他也是君王皇帝,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宝座能不能坐稳,在此基础之上,才会去考虑享受。
    朱勔弄来的奇石异树,只能用来享受,而周铨弄来的贵金属和铜,却能巩固赵佶的宝座,故此哪怕明知周铨是在用无赖手段欺凌朱勔,赵佶也只能安抚下去。
    “爹爹,大孔明灯!”
    赵福金听得周铨与朱勔争来吵去,如今终于不争了,她拉了拉赵佶的衣袖,悄声说道。
    赵佶想到这个,顿时又板起脸来:“周铨,王先生说你那热汽球乃是妖物,今日果然如此,它惹了不少麻烦,先是在市井中扰得万民不安,后来又飞到朱卿宅上倾倒油料……既是妖物,不可留在你手中,将它交至宫中,待朕请道法高深的真人将之镇压!”
    众人都是乐了。
    分明就是福金帝姬想要那热汽球,宠爱女儿的赵佶将之没收,没准干脆就是赵佶自己眼热,想着要乘热汽球腾空飞天。
    “这个,臣有言在先,热汽球还是有些风险,官家可不要以身试险。”周铨装作抹汗的模样:“官家,臣到现在,也一次都未乘过,便是怕其上风险!”
    “朕知道,你可以滚了,待上元节后,再来见朕,好生说一说那东海商会是怎么回事!”
    被赶走的只有周铨,没有朱勔,这让朱勔略微有些安慰。
    但小福金紧接着一句话,却让朱勔呆了。
    “爹爹,过会儿那热汽球……让这个人乘上去,可好?”小福金指着朱勔。
    在她小小的心灵之中,既然周郎君说热汽球还有风险,那么就让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去试,而所有人中,她最不喜欢就是此人。
    哪个让他方才和周郎君争吵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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