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仲先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踮起脚尖,向着西面望去。
    当看到周铨陪着一行人走来,他松了口气:这位麻烦的大爷终于来了。
    倒不是说周铨,而是指跟在周铨身边的段和誉。
    这位段王爷一路行来,都按照大宋朝廷的官方安排,甚是合作,唯独到了徐州,却点了名,要上徐州黄楼一观。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早闻苏轼之名,如今既至他当初曾经为知州的地方,又有他重建的名胜,如何能不登楼一观?
    要知道,苏轼如今还是名列元佑党人之列,虽然已经不禁他的文字,可大张旗鼓地参观他所建的楼宇,毕竟有些不妥。
    更何况苗仲先还借着苏轼苏辙兄弟的石碑,发了一笔小财!
    如今苗仲先也后悔当初之举了,早知道周铨这么好说话,自己何必为了那点钱而坏了名头,把苏家兄弟立于黄楼前的石碑砸碎!
    不等周铨与段和誉近前,苗仲先就迎了上去。很快段和誉就发现,这位徐州知州对自己虽然客气,却在客气之中还带着几分傲气,但对周铨那是当真的恭敬,只恨不得变出一条尾巴来,拼命地摇动讨好周铨。
    “有周师相伴,不须有劳太守,还请太守自便。”段和誉见苗仲先有意陪他们登楼,当下开口道。
    “不成不成,制置与柱国来此,我如何能不相陪!”苗仲先顿时不快了。
    周铨的面,他见得也少,难得有机会在这混脸熟,区区大理之王,不过是上柱国罢了,哪里能阻拦他!
    “啊?”段和誉神色微变:“本王不须阁下相陪。”
    说这话时,段和誉神情就有些不高兴,瞪着苗仲先,分明是在说“你这人识相点赶紧滚”,可是苗仲先却连连摇头:“下官要陪的是制置。”
    苗仲先也说得露骨,你一小国蛮王,还不值得我如此作陪,我真正要拍马屁的是周铨!
    这一来两人僵住,互相瞪着,谁都不愿意让步。周铨看得好笑,也不理他们,当先迈步上楼。
    他这一走,原本如斗鸡一般互瞪的二人,也只有跟着上了黄楼。
    这几年徐州托了利国监的福,发展得也很快,东海商会在这里置了不少产业,因此建了数幢高楼。黄楼已经不再是徐州最高处,但从这里向东望去,平原莽莽,甚至可以远眺得到数十里外狄丘的黑烟——作为一个重工业为主的城市,特别是冶炼业发达,使得狄丘的环境污染也很严重。哪怕周铨已经是百般注意多方设法,可是仍然杜绝不了这个问题。
    不过在远处看,倒不是太难看,仿佛是炊烟升起一般,至少段和誉就没有弄明白,还赞了一句:“那边炊烟阵阵,大宋果然民口殷实。”
    然后他的目光停在徐州东门前,在那边,他看到一件此前未曾见过的事情。
    有人在筑路,但这筑路又和别的路不同,而是用砾石垒起较高的地基,在上面横着铺好枕木,再直着铺上轨道。
    段和誉愣了一下:“这是在做什么,还有,那……似乎是钢铁?”
    “这是铁路,所铺正是铁轨。”苗仲先有些得意地道:“如今路快筑好,用不着多久,便可以全通。自狄丘至徐州,所有货物,便可用此铁轨运输,运量更胜过运河!”
    运河这两年拥堵越发严重,而且受天气影响太大,哪怕周铨花了数十万贯疏浚了两回,效果也不是太明显。故此周铨想到了铁轨运输,这方面的技术,在矿山中早有现成的,而利国监爆发式增长的钢铁产量,也让一条从徐州到狄丘的铁路成为可能。
    若是这条试验铁路成效比较好,周铨还准备建一条通往海州,为此,他拨款三十万贯,请了京师中一些桥梁名匠,专门研究用钢铁水泥在大河上架桥之法。如今虽然还不能建真正的大桥,但简易桥已经不成问题。
    苗仲先说完之后,看了周铨一眼,又补充道:“此乃周制置之明见也,周制置学究天人,以钢铁铸路,古人难及!”
    何只是古人难及,段和誉张开嘴巴,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铺在地上的真是钢铁!
    这可不是泥土木头,而是冶炼锻造好的钢铁,段和誉估算了一下,仅修这条路用的钢铁量,恐怕就超过他们大理一年钢铁总产量。换作在大理,这些都会变成刀兵甲胄,变成工具武器,哪里会奢侈到铺在地上!
    宋人就不晓得去偷么?
    “如今铁价便宜,而且这些上面都有钢印,便是偷了,也不好出手,铁匠铺子检举一个偷盗之人获得的奖励,可比低价收来这些铁要多得多!”听得段和誉的疑问,苗仲先不以为然:“至于钢铁产量,那更不用提,自从老太爷主掌利国监以来,钢铁产量已提升十倍!”
    他本意是夸耀国威,同时吹捧周家父子,可段和誉听完,看着周铨的目光都发绿了。
    不仅周铨厉害,他老子更厉害!
    若大理能有这样的钢铁产量,何愁国力不强?若是他段家能够有这样的钢铁产量,何愁区区的权臣高氏?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哪怕苗仲先这个外人在场,他也毫无颜面,直接跪拜在周铨面前。
    “周师,救我,救救小王吧!”
    他这一跪,卟嗵一声,周铨愣住,而苗仲先则吓了一大跳。
    刚才还好端端地在讨论铁路的事情,怎么转眼间这位大理国王就跪下了?
    此时周铨在大宋,说不上权倾天下,但以他为纽带核心的利益集团,足以让任何人都忌惮礼让。
    所以象李邦彦、王黼之流,哪怕是天子宠臣,周铨说打就打,说戏弄就戏弄。因为就连赵佶,此时对周铨都有些无可奈何。
    但大理段氏,毕竟是一国之主,怎么能向周铨下拜?
    苗仲先顿时想起,自己也曾向周铨下拜,求他赐良药治自己的贪财病。心中不由大嫉:这厮好端端的一个王爷,也来学自己,得什么贪财病!
    周铨回过神来,伸手去扶段和誉:“段王爷何必如此,我年少智浅,哪里能帮得上王爷!”
    “小王外有强敌,内有权臣,众叛亲离,天灾不断。如今国将不国,若无周师赐计相救,只怕回去之后,不是给权臣所弑,就是为乱部所杀,求周师救一救!”
    段和誉说到这里,以袖抹泪,哭得当真伤心。
    周铨摇了摇头,用力扶他:“段王爷便是有什么事情,也请起来说话,这般模样,于事何补?”
    “若是周师不肯赐计,小王便长拜不起!”段和誉与臣僚们早就商议好了,因此拜得非常彻底,哪怕周铨力大,勉强将他扶起,但只要一松手,他就又跪了下去。
    这让周铨有些哭笑不得:“段王爷,你所言之事,皆是贵国内政,我乃大宋之臣,却是不好说什么!”
    “如何不好说,若说周师是大宋之臣,小王亦向大宋天子称臣,乃大宋天子赐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与周师正是同殿之臣,情属同僚,还请周师出计救我!”
    苗仲先在旁听得此语,忍不住咂舌:“前些时日听闻高丽王向制置求救,当时还以为传闻有误,如今亲眼见大理王求助,方知传言不虚也!”
    周铨懒得理他,又看了段和誉一眼,心中隐隐有一个主意。
    因此他道:“虽如段王爷所言,只是周某智浅,实在是无计可施!”
    段和誉闻言大恸,以头顿地:“既是如此,归国之后和誉是一死,在此亦是一死,死于此地,尚可转生于大宋,为中土一寻常人家。今日段某,请死于周师之前!”
    说完之后,他翻身爬起,向着黄楼栏杆外攀去,竟然要跳楼自尽!
    苗仲先这下慌了,他可以不把段和誉放在心上,可若是段和誉死在他管理的地界,他如何脱得了关系?
    因此他忙上前去拉,周铨也只能将段和誉拉住:“段王爷何须如此,我已有计矣!”
    段和誉闻言大喜,又向周铨下拜:“若蒙赐计,必有厚谢。”
    周铨略一沉吟,段和誉这厮倒是有些狡猾,手段连环施展出来,先是以女诱他,然后以师尊他,再现在以死逼他,让他不能撒手不管。
    但要他真心为段和誉去壮大大理,给自己今后增添一个麻烦,他当然不乐意。
    莫看如今大理恭顺,以前李元昊之父李德明对大宋难道不恭顺么,可是一但稍有势力,立刻谋反自立,成了大宋身边的巨患!
    “方才段王爷说,宁可为中原一寻常人家?”周铨问道。
    “我这大理国王,处处受人牵制,无一事如意者,倒不如中原寻常人家家主,可以自专家务!”段和誉叹道。
    “既是如此,段王爷何必归国?可将大理田籍户簿,献于陛前,以我大宋官家仁厚,段氏一世袭王爵何足道哉?高氏若不愿意,则其为大宋之叛臣,朝廷自然降下明旨,将其诛除!”
    段和誉瞠目结舌,他费了半天力气,连颜面都不要了,周铨给他出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主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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