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祖扬被金人的突然袭击打蒙了。
    他有那么一刹那,脑子里就全是空白,而他所倚仗的麾下四将,在那一刻同样发呆。
    “金人,真是金人!”苗傅失声大叫起来。
    “该死!”杨沂中也是大叫,他一把推了梁祖扬一下:“梁公,快下令!”
    “下、下什么令?”
    “迎击,迎击啊!”
    这等情形之下跑就是自乱阵脚,杨沂中看得清楚,金人数量不多,若是能够扛住对方第一波攻势,此仗还有得打。
    但若第一波没有扛住,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乘乱逃走了。
    “对,列阵,迎击,迎击!”
    诸将勉强前去整顿本部,只是他们的反应太迟了。还没有完全整好队,金人就已经冲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场屠杀!
    金人仅以极微小的代价,便将宋军杀了个对穿,然后又折了回来,再次突破宋军残破的军阵。被连续洞穿,给宋军极大的打击,不仅是伤亡数量上的,更是士气斗志上的。整个宋军,已经动摇,金人则再次整队,准备第三次突阵。
    “防不住了,梁公,我们走吧。”见此情形,张俊面色惨然,他抓着梁祖扬的胳膊道。
    一边说,一边拖着梁祖扬就欲走。
    若是他们当先逃走,可以说是弃军不顾,事后追究,少不得责任,但若是梁祖扬先走,他们的责任就少得多。
    梁祖扬心中惶恐,不知道张俊心里的打算,还以为其人甚是忠诚,他半推半就,跟着张俊就要扬鞭而去,却在这时,听得东面传来呜呜的号角之声!
    在这号角声里,东面出现了一支部队!
    论人数,不过千人左右,其中骑兵,也只是三四百人,但当他们出现时,却仿佛拥有上万人马!
    “为了周公!”解宝在马上举着长刀厉喝。
    “为了周公!”他的周围,弯刀如林。
    然后,他们奔腾而来,如同惊涛卷浪,汹涌澎湃!
    那些步卒,平端长矛,紧跟在他们之后,小跑上前,当解宝带领骑兵将金人脆弱的侧后防线撕开后,他们迅速跟进!
    象利刃一般,这支新出现的部队,狠狠冲进了金兵的后侧方。金兵整好队列,正要第三次突击大宋官兵,结果前面在和宋军作战,后面却被这支部队捅了屁股,顿时也乱了起来。
    金人遇袭的反应,比起宋军要迅速得多。他们将后队变成前队,迅速转向,试图结阵自保。
    可这支部队的勇气与战力,都出乎金人意料,甚至可以说,他们是金人此次南下以来遇到的最为凶悍的部队。金人刚刚结起阵,就立刻被冲破、撕碎,他们不得不放弃反击的打算,散开阵型,以避锋芒。
    若大宋官兵此时能够组织起来反击,绝对可以将这支金兵尽数消灭!
    但可惜的是,除了少数忠勇之士奋然反击之外,其余大宋官兵,只想着借这机会脱战逃走,这给了金兵机会。
    金兵此时经过激战,其实也已经力疲,寻着机会之后,他们不是反击,而是远远退走。
    这一战,三千金兵几乎击溃了三万宋军,但又被后来赶到的一千梁山寨部队击退,宋军损失最大,伤亡超过三千。而金兵其次,损失也过八百,其中大多数都是被梁山寨部队所杀。
    剩余的金兵不敢恋战,他们扬鞭远遁,迅速脱离了战场。
    一时间,战场之上,只有失去主人的战马哀鸣,还有受伤的士卒的悲呼。
    张俊等人此时都已经呆住了。
    “这……这是大宋之军?”杨沂中喃喃说道。
    苗傅眼珠子却转了转:“功劳,那地上可都是功劳!”
    他们以三万之众,被敌三千所败,险些溃逃,但如果能够将死伤的金人首绩砍下来送往京师,他们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而且是大功!
    这可是八、九百金贼的首绩,自金人背盟、两国开战以来,一役之中,得获如此之多金人首绩者,还绝无仅有。
    八百绩啊……足以让众人都升上一两次官了。
    苗傅眼里火热,纵马上前,喝令部下前去抢夺首绩。他的部下果然蜂拥而出,比起方才与金人交战时倒是积极得多。
    但迎接他们的是一排弩箭。
    “该死,该死,你们想杀官造反不成!”苗傅大怒,他对上金人自然是转进如风,可是对上这些宋人,就胆子极大,特别是见对方射出一排弩箭,却有意只射地面,而不是射人,更觉得有了几分底气。
    解宝斜睨了他一眼,向身边打了个手势。
    顿时有人骑马冲出,直向宋军阵前冲来,骇得宋军纷纷后退。
    只是一人一骑,却让宋军神色大变,以为这人被苗傅激怒,要杀上前来。
    这可是能以一千之数击败三千金人的精锐,而且没有倚仗火炮等利器——不过他们的甲兵机弩,包括战马,倒都是上等货色。
    那冲上前的一骑将手中的长矛往地上一刺,长矛直立起来,然后他伸手从背后一抓,一面卷着的旗帜便出现在他手中。他利落地将旗帜套在长矛柄端上。
    风一扬,旗帜烈烈,乃是“东海周”三个大字。
    东海,周!
    这三字合在一起,旗帜代表的主人身份,不言而喻,哪怕是宋军中消息最为闭塞者,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是济国公的兵马!”梁祖扬呆呆地望着这面旗帜,喃喃说道。
    “周济公,东海王啊!”这是田师中一脸羡慕。
    张俊脸色阴晴不定,他方才也跟在苗傅之后,准备去夺功劳,但现在东海周三个大字,象是三记沉重的耳光,狠狠敲打在他的脸上。
    “周公部下作战,闲杂人等让开。”那名旗手将旗帜扬开之后,冷冷吐出这十二字,然后便回军过去。
    于是两万多宋军就眼睁睁地看着,这队周铨部下打扫战场。
    他们不要首绩,而是搜索敌军身上的财物,但让人意外的是,他们找到之后,既不哄抢,也不私藏,每人只取一样留在自己身上,其余部分,则全部交给军官。
    军官也同样只取一样,再将别的都归总,登记好了收入囊中,由军士放在马背。整个过程都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般,仿佛是经常做这等事情。
    给人的感觉,就象是一些好的商会工厂里的工人,分工配合得极是精细,每个环节都非常流畅,绝不停滞淤塞。
    敌人中若没死者,他们会先审问,然后一刀刺死,自己人中伤者,则立刻得到救治。
    也有宋军的伤者被发现,简单地包扎之后,那旗官过来喊道:“来些人,带着担架,把你们的伤员接过去!”
    梁祖扬此时已经不再恐惧,他当即安排人手前去接伤员,他本人原本也想上前,与这支周铨部队的首领说几句话,探探对方的口风,只是他才往前,便立刻被拦住。
    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虽然很客气,却仍然婉拒了他要求见面的要求。
    “看,看,那些……那些是什么人?”
    让宋军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还有五六个身着白衣之人,以布蒙面,拿着锋利的短刃,开始在尸体上比比划划。
    这场面,让战场上的厮杀汉都觉得有些恶心可怕,可这几人却是做得极为熟练,仿佛是常干这种事情。
    “这……”
    当战场打扫完毕之后,这几人也完工,他们来到解宝面前:“行了,今日就做到这儿了。”
    解宝都有些畏惧他们,这些人平时是郎中,大伙有个跌打损伤头疼脑热什么的都会找他们,可到了战场之上,他们最常干的事情就是解剖尸体。当然,自己一方牺牲者的遗体会得到体面的待遇,但敌人的遗体对他们来说,仿佛就是屠夫面前的死猪死狗一般。
    若不是周铨吩咐过,这些人如今在敌尸上研究的东西,今后有可能给大伙救命,解宝才不愿意把他们带到战场上来。
    他们这边结束整队,那旗将又过来,收了“东海周”的旗帜,拔出长矛,便列队唱歌,扬长而去。从开始打扫战场到离开,前后不过是一个半时辰时间,而梁祖扬部下则在边上看了一个半时辰。
    对方走出老远,突然间,梁祖杨帐下诸军呐喊了声,纷纷向战场冲了过去。
    他们可是看得清楚,虽然周铨问下将浮财全都刮走,但一颗首绩都没有带!
    诸将纷纷上前,杨沂中还犹豫了一下,可是张俊推了他一把:“有便宜不沾,那是蠢货!”
    “就是,这一战,我们原本就有功劳,若不是我们吸引了金军注意,他们哪里能胜得这般轻松!”苗傅也道。
    唯一未动的是梁祖扬。
    他的身份,自然不需要去砍脑袋争功了,因此,他可以带着亲卫,远远地看着诸将相争。有些兵卒,甚至为了争夺一颗首绩而相互厮打,若不是军官喝斥,甚至会拔刀相向。
    而喝斥完毕之后,那军官便将首绩笑纳,令两个原本相争的士卒敢怒不敢言。
    与方才周铨军打扫战场时的整洁流畅相比,简直是两重天!
    梁祖扬不禁一声喟叹:“无怪乎辽金皆畏周公如虎,却视大宋官兵如草鸡……只看这军士,便能看出来啊!”
    只可惜,他的感叹,谁都不曾在意。
    然后,他自己也正了正颜色:“济国公不在乎这点功劳,我在乎,来人,笔墨侍候,我要上书朝廷表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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