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看着侯景等人策马下了土台往颍川城的方向飞驰而去,心中一阵愕然,看样子自己这个队主已经算是赶着的鸭子上了架了,只是这任命虽下,接引之人却没见着一个,他连中军左营第九幢甲队在哪,主官是谁,队中军士情况如何都一无所知,这叫自己该如何是好?看来这侯景许下的饼子虽美,自己想要轻松地吃上,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苦笑了一声,起身收拾起兵甲,打算先回到了原来的队伍中去,他知道自己虽然对军中的事务一窍不通,但伍长李胤在这方面应该会有些经验,到时找他问一问,兴许多少能有些帮助,而且侯景也没有当场答应把刘无敌抽调到自己的队中去,对这个可交生死的患难兄弟,有些事情也要去交代几句才行。

    “程队主,请留步!”程越刚要迈步走下土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叫道:“程队主,程队主,请留步。”

    程越似乎还没熟悉自己这个新得的称呼,待来人连唤了两三声之后才醒悟了过来,忙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随从打扮的年轻男子远远地朝自己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将一块铭牌一样的东西握在手里不停地挥舞,程越搜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程越正在疑惑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的时候,那人已气喘吁吁地跑到程越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呼哧呼哧地大喘着气,可能因为跑的太过匆忙的缘故,想说话又说不上来,只将一张瘦脸憋得通红。程越见他这样子有点滑稽,笑着说道:“不要急,不要急,缓口气,慢慢说。”

    来人狠狠地吸了口气,拍着胸脯咳嗽了一阵,颤声道:“我是周郎中身边的随从周义,奉我家郎君之命,特来将此物交与队主。”说着,将手中攥着的铭牌递了过去,随即一口气没顺上来,按着胸口又是一阵急喘。

    程越将铭牌接过来捏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有点压手,细看之下,见此牌大约半个巴掌大小,材质特殊,非金非玉,仿佛是用一种纹理细密的木头制成,木牌两面都上了漆色,黑黝黝的光可鉴人,正面用阴文刻着一个“令”字大篆,朱砂勾勒,赤色流转,背面刻着“中军左九甲、汝阴程越”两行九个小字。

    看样子这是一块类似于告身或者腰牌一类的信物,应该是中军左营第九幢甲队队主的身份凭证。程越见此不禁一阵腹诽,这个侯景虽然大鸣大放地许给了自己这么个头衔,却什么都没给自己交代,也什么都没给留下,得亏自己认识一个周康,他还惦记着给自己送了这个腰牌,否则自己如果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跑到甲队去发号施令的话,非被人给直接轰出来不可。他将木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翻手收入腰间,朝周义拱了拱手道:“有劳阁下,回去之后还请代我多谢周郎中厚爱。”

    周义连连摆摆手,道:“程队主客气了,叫我周义就行,以后在甲队中,还请程队主多多关照才是。道谢之事请恕小的不便越俎代庖,程队主日后见了周郎中,自行分说便好。”

    “在甲队?”程越诧异道:“你不是周郎中的亲随吗?莫非还是我甲队的军士不成?”

    周义笑着摇了摇头道:“小的并非甲队的军士,小的自小向往冲锋陷阵、擒将夺旗的行军生涯,自从随侍周郎中以来,多次请求加入军中,却一直未能如愿。今日周郎中见程队主入主甲队,便应允了小的的请求,同意小的加入军中为程队主效力,还请程队主收容。”

    程越看着一脸兴奋之色的周义一时无语,心中颇不是滋味,听周义的意思,他是周康特意安排在自己队中的。这是什么情况?安插亲信还是监视自己?可自己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值得让这位行台郎中如此煞费苦心。

    惊疑之间,心中对周康的感激不由得淡了几分,程越笑了笑,淡淡道:“冲锋陷阵、擒将夺旗看起来固然壮烈,但那只不过是旁观者自以为是的渲染罢了,军中士卒无时无刻不在直面战争,存亡之间不过须臾而已,与壮怀激烈想比,恐惧和死亡才是他们真实的生活。你想入军,若只因一腔勇烈之气的话,我还是劝你三思而行。你在郎中身边,比去军中当个低下的厮杀汉可尊贵得多,也安全得多。”说着,瞄了眼周义瘦小的身躯,道:“而且,身处军中,想要杀人而不是被杀,就需要有强健的体魄和熟习的武艺,你这副孱弱的身板恐怕是不行的。”

    周义涨红着脸,叫道:“程队主莫要小瞧了人,想我周家祖上也多有威名赫赫的无敌战将,他们无一不是出生入死、血战疆场的英雄人物,我周义虽驽钝不肖,却也不敢不承袭遗风,再振家声。小的虽身体瘦弱,难以手接酋寇,冲阵杀敌,但是小的自小精研墨家之学,精通攻城战守之术,弓弩骑射、机关之数也颇有研习,自认绝非无用之人。”

    看不出来这周义竟然还是名将之后,而且还是一个专业的技术型人才,如果真是这样,那倒还真是不错,程越想了想,加之他又是周康推荐的,自己就算不满意也不便推迟,就算他有什么目的,等到了队中再想办法应对便是。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吧,我还要去见两个朋友,等见完后你便与我一起回队里。”

    周义见程越答应了接纳自己,兴奋得蹦了起来,一迭声不停地道谢,听他说到回队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拍了拍脑袋道:“禀队主,小的刚才一激动差点忘了件要事,周郎中让队主进城之后不要直接回甲队,务必先去见他,他正午时分会在洧水边等你。”

    这又是什么情况?回城后不归队先去找他,莫非有什么事情要交代自己?这周康古古怪怪的,将自己当队主的事也给弄得神神秘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程越暗想道,且不去管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自己这个只能管得上五十个人的小头目,应该还轮不上大人物们来谋划算计,实在要把自己弄烦了,大不了当不成这小队主,继续回去做他的大头兵便是。

    由于侯景下达了立即退入颍川城的军令,此时台下的十二个方阵正在依次整军离场,四下里一片马嘶人喊,喧闹非常,两人小心地避让着人流,慢慢往程越原来的位置走去。走出没几步,程越便远远地看见两个牵着马的人站在涌动的队列中,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程越定睛一看,正是刘无敌和李胤,看来他们还没随着队伍开拔,在原地等着自己。

    看到两人走了过来,刘无敌将程越坐骑的缰绳扔了过去,咧着大嘴,粗声粗气地对程越道:“程二,我就知道你还会过来,李头说你做了队主就不会理我们了,我还差点揍了他一顿。”说着,腆着张毛脸兴奋地对程越道:“程二,你真的做了队主了?太好了,你能不能把我也调到你们队去,这样的话我们两人还可以跟以前一样一起上阵杀敌啊。”

    程越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看来他在台上向侯景提出调刘无敌入队的事台下的人都没听到,这样也好,可以免了刘无敌的很多尴尬,只是这事侯景也没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此刻被刘无敌问起,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才好。

    “得了吧,刘疯子。程二不过是撞了大运,做了个小小的队主而已,你以为他想调谁过去就能调谁过去了?上面还有幢主、军主压着呢,我看你还是省省吧,老老实实在本伍长手底下窝着是正经。”李胤懒洋洋地接过话来,斜着眼睛撇了眼程越,不满地说道:“程二,你小子也太不地道了,昨天本伍长问你是不是被大人物看上了,你居然还满口否认。你可别告诉我你这队主的位置是自己挣来的啊,老实交代,这回你傍上了哪位大人物?”

    “你一个小小的伍长休得在此出言不逊!”周义在旁边听了李胤那不阴不阳的话,心头不由得一阵火起,那可是自己的队主,岂能容他人说三道四,“程队主之职,可是河南王在三军阵前亲口所授,凭的就是队主击伤元柱,惊走敌军的莫大功勋。这些想必你在阵中也都是听见了的,队主之功人人可鉴,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任意歪曲?”

    “嗬!这小子是谁啊?”李胤抬了抬眼皮看了周义一眼,转脸对程越道:“程二,没曾想你收服手下人的速度倒是不慢,这么快就有人为你出头了。只不过嘛,”李胤顿了顿,语带嘲讽地道:“你们甲队如果都是些这样的小瘦猴子的话,我看你离孤家寡人也没几天了。”

    “你!”周义听他说自己是小瘦猴子,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抖着手指了他半晌,却没骂出一个字来,狂怒之下,猛地朝李胤扑了过去,大叫道:“我跟你拼了!”

    李胤戏谑地看着周义张牙舞爪地向自己冲了过来,就像一只老虎看着一只冲过来的羊。程越摇了摇头,抢前两步将周义拉住,对李胤道:“李头,你好歹也是一伍之长,多少请留点口德,这周义虽身子弱了点,但精于墨家之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他是行台郎中周康周郎中亲自安排在我队中的,你又何必羞辱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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